夙曦在一旁看着夙冰忽悲忽喜,纳闷极了:“师傅,你在同谁说话啊?”
夙冰微微愕然:“你听不到么?”
夙曦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他听不到的,我和邪阙如今在神农鼎第七层的混沌天地之中,只有神农鼎认主之人才能与我们沟通。”鸣鸾解释,“你也先别告诉他,省得他担心。”
“你们不打算出来?”夙冰讶异。
“不是不出去,是没办法出去。”邪阙言语之间透着无奈,“我和秃鸡一旦离开混沌天地,势必引来飞升的八十一道天劫。你也知道我俩这对儿苦命鸳鸯的情况,神农鼎内五十年,他神体修复许多,我业障也消了一些,但仍不足以应付大天劫。”
“谁跟你苦命鸳鸯了?”
“是谁跟你泡在这里几十年的?”
“……。”
夙冰笑不自禁:“得,别闹了,说说你俩的打算。”
邪阙清清嗓子:“哦,我们打算中元节那日渡劫……。”
和夙冰思虑的一般无二,中元节那天是一年之中天地阴气最盛的一天,百鬼夜行,天道势衰,最适宜渡劫飞升。当然,这并不代表飞升可以自己挑日子,毕竟大乘期大圆满之后,渡劫飞升是讲究机缘的,渡劫期一共只有几个时辰,天门一开,若是错过,或是渡劫失败,躯壳将无法继续承受人界灵气,最后势必爆体而亡。
邪皇便是因为过了渡劫期迟迟不肯飞升,才搞出来那么多是非。
中元节。
夙冰算算日子,倏忽一愣,那岂非三日以后?
怪不得他们会在今晚苏醒。
才相聚又要分离,而且还是极为长久的分离,夙冰并没有太多惆怅,毕竟飞升是件好事儿,而能不能成功飞升,那是大事儿。然,眼下还有另一件大事儿:“先不提你俩飞升,这里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正为此事寻你。”鸣鸾正色道,“你取吾儿之血无用,他血统不纯,驱散不了地蕴瘴气。”
“这样啊……。”夙冰在心里琢磨了下,小心翼翼地问,“大白,现如今南疆掌权者可是黑蛟和狐狸。你一手将他们养大,他们一直奉你为尊,你若肯站出来解释一下,他们说不定会……。”
夙冰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邪阙是妖。
让他向南疆开口求情,去救北麓的修士,实在是太扯淡了。
她默默等待着邪阙大爆发,不曾想却听邪阙不温不火地道:“他们明早便能赶到,而老子和鸣鸾三日之后才能离开混沌天地,在鼎中又无法同外界沟通,怎么解释?由你去传话?以你的身份,他们会信?搞不好还以为你把咱们给囚禁了,先布个八荒六合阵,拖他三天,等老子吧。”
夙冰惊讶:“你……。”
邪阙冷冷道:“老子欠谁的人情,也不欠他的,便保他族人一次。”
这个他,自然是秦清止。
顿了顿,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一句,“顺便替你也还了,别搞的他财主样,咱都欠他一身债似的。”
夙冰摩挲着下巴,笑了。
“你笑什么?”
“啊?没。”
“八荒六合阵乃太古大阵,恐怕无极宗精通阵法的金丹修士不够多。”两人正打着哑谜,鸣鸾突然煞风景地跳出来道,“得把其他门派的人全都召集来。”
“这有何难,秃鸡你是纯血统,你去放点儿血。”
“啊?”
“啊什么啊!”
话音一落,夙冰手里的神农鼎突然就腾空而起,化为一道银光,如流星一般“唰”的向西边飞去。紧接着,大地开始震荡,底下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层又一层的涌了上来!
“出什么事儿了!”
山谷内原本正是调息的修士瞬间起身,各自布下防护罩,祭出法器。
再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尖啸!
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无不颤抖,妖类对血统有着盲目且狂热的崇拜,一开始还以为是蛟大人和狐大人来救他们了,但这妖息的浓郁程度,绝对比那两位大人还要纯正百倍,乖乖,这得是什么血统的妖啊!!
而正狩猎的修士们,也被这震动震的毛骨茸然!
血统他们感受不出来,但这力量……
老天!
无极宗没有骗他们,此地真有问题,真有大妖怪!大乘期以上的大妖怪!
就在这响动发生之际,丹鼎门的修士恰好召集完毕,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露华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得意道:“怎么样,相信我了吧,就说了夙道友不会诓我的!”
“好好好,这不是都依你了。”韩云无奈。其实他也一早觉得不对劲儿,但其他门派都不停止,自己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万一只是杯弓蛇影,那就影响宗门名次了。
与此同时,其他门派的领队也纷纷放出召集信号。
半柱香之后,无极宗栖身的山谷上空陡然涌现出一道刺目红光,经久不散,各门派便循着红光而来,一波一波先后抵达山谷。原本这谷地还算宽阔,如今三千号人挤在一处,就显得太过拥挤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筑基期的修士便驱使着法器,坐在外围半空。
各门派能说上话的金丹修士,依旧围着正中央的大坑,坐在隔音禁制之内。
“八荒六合阵?”
知悉玄音门的阴谋之后,各宗门带队修士脸上的惊恐不可说不重,听完夙冰的建议之后,愈加惊诧,“夙道友,八荒六合阵乃是太古时期太清门的封山大阵,且不提早已失传多年,就算还流传于世,凭你我之修为,也不可能布阵成功。”
夙冰便看那说话之人一眼。
慕容靖介绍道:“这位是散修联盟路遥道友,今次布阵英雄榜榜首。”
夙冰纳闷:“路道友,既然此阵已经失传,你如何知道你我不能成功?”
路遥微微一愕,淡淡道:“法阵越是精妙,便越是复杂,但又不是人多就可以完成的。太古时期的阵法与今大相径庭,除却材料繁复、贵重之外,最关键的,在于请阵灵。”
阵灵二字,咬的极重。
果然,露华和赵子涵齐声问道:“阵灵?”
路遥微微颔首:“现今布阵的阵眼,其实就是阵灵的一种最简单形式,阵眼是整个法阵的核心灵魂,材料的强弱,几乎可以决定法阵的强弱。所以咱们在破阵的时候,必定先找阵眼,所谓擒贼先擒王,一样的道理。而在太古时期,天地灵气充裕,先辈们布阵之时,便会请阵灵以压阵。阵灵没有固定的位置,它存在于整个法阵中,与法阵的力量严丝合缝,威力无穷。”
“阵灵极难请,但并不代表以现如今的天地灵气,请不来。”夙冰垂了垂眸子,一拍储物袋,祭出邪阙那本太古阵法大全,“如此书中记载的三百余种阵法,八荒六合阵的阵灵就是比较容易的。”
“居然是太古不传之物!”
禁制内一众金丹修士,不管懂不懂阵法的,眼睛全都亮了几亮,尤其是路遥,双眸中简直现出一股狂热,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夙冰手里那本书,简直要将其看穿一般。
邪阙火了:“你拿出来做什么?”
夙冰头大:“布阵需要的材料实在太多,我不拿出来,他们不会信我。反正此事一旦了结,我将会离开北麓,这本书便留在无极宗吧。我已经倒背如流,无碍。”
“这是老子的书,你送人问过老子了吗?”
“当初既然给了我,不就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老子的,何况这本书?”
“去你大爷的!”
夙冰冷不丁咬了舌头,疼的直爆粗口。
邪阙得意洋洋的哼哼一声。
“也亏得夙师妹精通阵法,否则此书一直被我们夏家束之高阁,当真埋没了。”便在此时,夏重霜幽幽开了口,眼神冰冷的扫了一圈众人,这意思传达的清楚明白,这阵法书是夏家的典藏,少打主意。
果然,那些原本起了邪心的修士立刻转了心思。
夙冰递了个感谢的微笑,夏重霜照单全收。
夏轻寒脸色微变,视线从夏重霜转在夙冰身上,看来这个女人,当真是他心魔越来越重的原因,再这样下去,迟早走火入魔,难道真要听师傅的话,杀了夙冰?
“那人动了杀心。”邪阙说。
“恩?”夙冰一愣,有些知道他说的是谁。
“别忘了,我可是心魔。”邪阙打了个哈欠,故作无意地问,“你和夏家那小子,究竟什么关系?”
“不清楚。”夙冰听罢只能摇头,“自从当年铜门山出来,他似乎就对我很好。”
邪阙犹豫片刻:“难道当年他在乾坤万象图里见着你了?”
夙冰恩了一声,连连点头:“只有这种可能,可惜不知他究竟在未来看到了什么,干嘛一直对我这么好呢,搞的夏家起了误会,视我如豺狼虎豹一般。”
要知道这个家族尽出神经病,冷血无情的要命,比如夏轻寒吧,瞧着温文尔雅的,当年能亲手杀了自己孩儿的娘,哪怕是被逼的,也足见其心狠手辣。
此事暂且不提。
太古阵法书一经拿出,各派代表自然不再怀疑此举的可操作性,但韩云问道:“就算起了阵,又能支撑多久?照之前推断,唯一的入口丰乐城已经被拓跋战占领,再加上玄音门的势力,各派道君们要突破也不容易,况且据我所知,有几位元婴道君正在闭关,怕是来不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
“三天。”夙冰不可能说出邪阙的事情,“家师临走之前,曾留下一道求救符,两个时辰前我已将此符捏爆,家师想必已经收到了讯息,虽然合虚期惧怕天雷,但家师……总会有办法的。所以,咱们只需坐守三日。”
提到秦清止,众修士双眼俱是一亮,终于不再犹豫,决定配合夙冰。
夙冰暗暗松了一口气,秦清止走的时候确实留了一大堆宝物给她,却唯独没有什么求救符。他此次进阶离宗,是当真抛下了一切,也或许他从心底认为,今时今日,夙冰绝对有能力担起重任。
但夙冰心里没底啊。
她叹气。
果真是高处不胜寒,还是闲云野鹤来的自在。
且说要在山谷之中布下八荒六合阵绝非易事,各派商量过罢,便各自分派人手分工合作。头一件,就是以门派借用的形式向弟子收取灵石、空白符纸、丹砂,因为此阵的设立,需要大量符箓作为支撑。
幸好英雄榜前百的符箓高手都在,赶制倒也不难。
再来就是补气丹之类的补给,有丹鼎门在,同样不难。
“所以说人多好办事啊。”赵子涵感概。
“要不我岂会浪费半晚口舌?”夙冰抹了一把汗。
所需材料差不多准备齐全之后,夙冰挑选了十几位阵法高手,分别将包了符箓的灵石、兽骨、法器,按照阵法书所指示的方位,一一埋好,悉数激活,等一切就绪之后,天已即将破晓。
“只差请阵灵了。”
布此阵路遥没少出力,此刻已经是精疲力竭,连吞了几颗极品补气丹,仍然不去打坐调息。身为散修,没有宗门在外的压力,倒不见得他有多热心,然而此人是个阵痴,类似八荒六合阵这种太古护山大阵,生平头一次遇到,恐怕一生也就这么一次,怎能不尽心。
“恩,我来。”
“阵灵不能乱请,必须视阵法效果而定。”
“我懂。”
夙冰腾空而起,最后观测了一遍阵法的布置。
掌心蕴满灵力,她一拍灵台,暂开了化神期的灵窍,再向下看时,只见百丈之内,凹凸不平的谷地,一道道浅红色的灵线交汇成奇怪的骷髅图样。
“奇怪了,明明是妖族的地方,阵中又用了大量兽骨,为何阵灵是鬼?”夙冰一一检视,明明埋骨的地方都正确啊,没有问题,“大白,凤凰,你们怎么看?”
“是有些奇怪。”邪阙难得谨慎的说话,“容我再看看。”
“屠杀了这么多妖修,土都染红了,此地气势突生变异不要太正常。”鸣鸾嗤笑。
夙冰将信将疑,却也无奈:“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我试试能否请动鬼煞阵灵。有什么错处,你们俩记得提醒我啊!”
“有老子在,你怕什么?”
“我也没说我怕啊。”
夙冰撇撇嘴,拿出一盒掺了一滴凤凰精血的丹砂,这是才从夙曦身上取下来的,因着这个没少被鸣鸾骂。又摸出一根碧绿透亮的白兽毛符笔,这是秦清止特意留给她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她以符笔沾了殷红丹砂,一手负后,在山谷上空写写画画。
“金之力,封!”
“木之力,封!”
“水之力,封!”
那些符文一旦落成,霎那金光大盛,如有生命一般“嗖”的印在山石之上,山谷平地狂风爆起,卷着沙石将夙冰裹在其中,一众修士站在下方紧张注视着,生怕其中有变,就全都白忙活了。
然而看着看着,又不由一阵恍惚。
仿佛那衣袂翩跹的女子,并不是同他们修为相近的金丹修士,而是一个即将飞升的得道仙尊。瞧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狂放,眉宇之间的坚毅,即使男子恐有不及。
这其中感触最深之人,当属慕容靖。
慕容靖身为慕容世家嫡系大少爷,自小被娇宠着长大,目中无人了几十年,第一次被人搞的下不来台,就是拜夙冰所赐。
尔后,这女人也是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处处与自己作对,在慕容靖看来,这完全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她有什么资本在自己面前傲气?当然,他也得承认夙冰确实用对了方法,这一招的确让他上了心,也动了些情,甚至一度起了纳妾的念头。
然而再到后来,相处的越深,了解的越深,慕容靖如梦初醒。
原来她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而她确实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资本。
尤其是亲弟弟在她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之后,慕容靖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这么多年,简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而再再而三的审视自己过罢,先前那份欢喜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更多是感激。
当然慕容靖这一百多年苦逼的心路历程,神经大条的夙冰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她无心插柳,就这么拯救了一个失足青年。
眼下,她正向邪阙和鸣鸾感慨这符笔实在是太好用了,简直是下笔如有神助啊,丝毫看不出她只是个制符新手。可她说了大半天那两人吭也不吭一声。
“很难制吗?”她还想回头制几杆子拿去卖掉,一准儿天价。
“难。”鸣鸾沉沉道。
“哦?这笔杆儿是沉水梧桐木,很常见啊,只是年份高了点儿。”
“难在笔毫上。”鸣鸾沉吟。
“哦?这是什么毛?”
“这我不好回答,你还是问你家男人吧。”
“哦?大白这是什么毛?”
“大白?大白这是什么毛?”
“大……。”
“夙冰你还有完没完了?!”
邪阙终于在沉默中狂躁大爆发,“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夙冰愣了片刻,赶紧闭上嘴,闪电般收回符笔。
她拍拍袖子落了地,路遥立刻迎上来问:“成了?”
夙冰点头:“起阵吧。”
十二位金丹期修士分坐十二小阵,一套手诀掐完,一道接着一道光芒射上天空,最终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倏尔化为压山结界,将整个山谷包裹在内。
八荒六合阵最终大成,众修士纷纷松了口气。
此刻,山谷中虽然聚集了三千多名修士,但除了呼呼风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所有修士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兴许明天将会有一场恶战。
夙冰坐回无极宗的队伍里去,在他人打坐调息的时候,仅仅服用了一颗高阶固元丹,再催动体内灵力将丹药迅速分解,辗转流遍全身。这是一套上古魔修高阶运气法诀,夙冰修为精进之后,便将其做了改良,虽然比不上当年好用,在这个时代,也算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但她依旧装作打坐的模样,却是在和邪阙两人聊天。
夙冰并不是多话之人,不过鸣鸾出身神界,她自然好奇的很,抓紧一切机会探听消息。其实鸣鸾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兴许是看在邪阙的面子上,也或许是感激夙冰照顾小曦,倒是知无不言。
“八尾神君?”
听到鸣鸾讲起司人间妖兽的神,她一愣。
邪阙哈哈大笑:“是啊,狐幽神君原身是只九尾白狐,可惜一条尾巴被我师傅砍断了,只余八尾,八尾神君这个外号,也就传开了。”
夙冰也是忍俊不禁:“他不是神吗,为何会被砍断尾巴?”
鸣鸾摇头:“不知道,不过八尾神君他老人家,肯定做了什么令主人暴怒的事情,否则主人不会每回见他便嘲讽一番,都快一千万年了吧?”
“其实是羽琰神君小心眼儿吧?”夙冰冷哼一声。
“其实……。”
鸣鸾张了张嘴,又咽下,在混沌空间内使了个眼色给邪阙。邪阙癔症了一会儿,咳了一声,接着鸣鸾的话道:“其实我师傅他老人家,是有一些小心眼儿。”
鸣鸾睁着大眼瞪他!
邪阙又咳嗽一声:“但他身为司火之神,脾气有些暴躁在所难免的,阿夙,我知你怨恨他,在我从可悟那里知道我是他斩下的心魔,我有一阵儿也挺怨他的,但后来这怨就散了。你日后见了他,我想你的怨恨也会散的,他是真正的悟道者,真正的神君。”
夙冰仍然不屑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