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靳耀口中听到这话,一同来参加寿宴的儒修十分稀罕,琴音戛然而止。
他们纷纷撩开窗帘望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门道。两侧的女修士见一票儒修四处张望,赶紧整理仪容,一时间媚眼漫天飞舞。
夙冰啧啧称赞,九麟岛的风气当真开放,便也朝那宝船多看了几眼。
还别说,这些小儒修们细皮嫩肉,相貌确实生的不错。
“真是不知羞耻!”邪阙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一张脸犹如三月飞霜,心里虽然百般个不愿意,却也知道说话时改变腔调,“附庸风雅的穷酸儒生而已,有何好看的?”
“比起你来,那是差远了。”夙冰心情愉快,头也不回的顺口一说。
“贫嘴!”邪阙偏过头,略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
哪知夙冰又补充了一句:“但是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总不如新鲜的。”
邪阙一张脸,“唰”的由白转黑。
今次来的儒修,全是金丹期,邪阙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还是能够听到。靳耀的神识一直锁定夙冰他们,听罢这话,微微泯了泯唇:“人如其貌,果真冷艳。”
许是早被人骂习惯了,这些儒修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听靳耀一说,也忙循着声音望过去,这一瞧,也颇为惊艳:“呦,这是谁家姑娘?”
“哪里是个姑娘,你没看她盘着妇人髻?”
“旁边那个,该不是她道侣吧?”
“啧啧,的确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只有筑基初期?咦,怎么探不出灵根元气?”
“没看她手上戴着佛珠?”
“那佛珠,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
他们这厢讨论的热烈,其他女修心里颇不是个滋味,愤愤然的将目光投向夙冰这船,见邪阙盘着妇人髻,才有所收敛,忽又觉得怪异,这道侣二人,也太不般配了吧?夙冰原本看热闹正看的乐呵,陡然发现成为众人焦点,不由沉了沉脸。
莫非被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其实这种变装很不靠谱,因为男女修士之间的阴阳之气不同,若是以修为擅自改变体内的阴阳之气,极有可能出现亏损,所以,她才将邪阙的头发绾成妇人髻,用以混淆视听。因为只有邪修、亦或是双修道侣的阴阳之气,才最容易出现混乱。
邪阙也就罢了,人家修为高,只要对方没有合虚以上修为,很难分辨的出来。但自己只是个结丹期,若是碰上元婴中期以上的修士,只需神识刻意一绕,立马穿帮。
不过,女修士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女扮男装的不要太多。
只要不是真龙刻意锁定,哪有元婴期修士闲着没事,探究她小小一个结丹?
不一会儿的功夫,东陵书院的宝船便渐渐远离,水门才又恢复起初的平静,那些女修没见着靳耀,大失所望的模样,有几个心里不满想找茬的,被长辈告知夙冰乃是金丹修为之后,立时偃旗息鼓,诚惶诚恐的将脑袋缩回绣船。
夙冰便继续驱着舢板向前行进,刚才情绪紧张,这会儿一琢磨,她似乎明白过来,船上那群金丹儒修是在围观邪阙,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
三人很快上了岸,夙冰学着其他的人模样,将小舢板以灵力缚在木桩上,然后随着人潮向天恒门走去。天恒门岳掌门这场寿宴,排场极大,除却九麟岛各重量级的人物之外,其他修仙界也纷纷送来贺礼,或是派遣代表前来观礼。
夙冰一开始还以为岳掌门是有什么大事宣布,问过可悟才知道,原来讲排场乃是九麟岛一大特色,也是道、儒两家相互较量的产物。可悟还说,类似这种盛宴非常频繁,道派还算好的,尤其是儒家,高层寿辰要大肆宴请、高层纳妾还要大肆宴请、小辈成人、筑基、结丹、成亲,统统都要大肆宴请,以至于他们的生活,一半是在自己洞府,一半是在别人洞府,一半是苦哈哈的醒着,一半是昏沉沉的醉着。
夙冰听得目瞪口呆,儒修的修行方式,还真奇特。
“夙施主,那边是报名处,先要通过初试,才能拿到比赛资格。”
随着人潮一路走近天恒门,可悟踮起脚尖,非常吃力的指着门楼西面的一处人群,“此次擂台赛,就算拿不到进入秘境的门票,奖品也是十分丰厚的。”
夙冰摇头:“我没兴趣。”
倘若没被真龙族通缉,倒是可以同其他修士切磋切磋,提升一下斗法能力,但现在他们尚有任务在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轻易暴露自己?
可悟无奈的指了指天恒大门:“夙施主,你有邀请函么……。”
小和尚点到为止,夙冰便明白了,敢情只有参加擂台比赛,才能进入天恒门,名次拿的越是靠前,距离上善天池越近,到时候偷偷潜入进去,才更安全。
“行!你俩在这等着!”
夙冰一撩袖子,兴致勃勃的朝人群里扎,胳膊却被人拽住,转过头,只见邪阙寒着脸传音:“是我要克制魔性,我去打就是了,有你什么事儿?你操哪门子闲心?”
夙冰皱起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可悟传音道:“邪阙施主,你带着佛珠,施展妖力多有不便,况且既然已经下决心散去邪皇之力,就莫在驱使它,还是让夙施主去吧?”
邪阙和夙冰惊悚偏头,可悟睁着明亮亮的眼睛望着二人:“怎么了?”
他二人回过头来,对视一眼:天啊,这小秃驴太可怕了!
但小和尚说的句句在理,夙冰不管邪阙反对与否,兀自朝向报名处走去。帮邪阙是其一,她自己心里也有些痒痒,进阶金丹期之后,还从未和同等级的对手切磋过,况且对手有儒修还有佛修,机会十分难得。
夙冰先去看了布告,了解一下擂台制度,然后走去金丹组报名抽签。
“推荐信。”
报名官是位金丹后期老者,打量夙冰几眼,说道,“老夫怎么觉得,道友不像九麟岛修士?此次擂台赛只是岛上修士之间切磋助兴,外籍修士不得报名参与。”
夙冰心里一沉,这九麟岛果真是排外排的厉害,面上微笑着,背后的两只手,却在向可悟求救。可悟忙不迭牵起邪阙的手,快步上前,笑的眉眼弯弯:“赵施主,许久不见。”
姓赵的老者眯着双眸,似是回忆了下,锊着长须笑道:“竟是释心尊者高徒。”
可悟同他寒暄几句,另一只空闲的手又牵起夙冰,眯起眼道:“赵施主,这两位是小僧的俗家父母,他们皆是九麟岛内的散修,常年在外游历,近日才回岛来。”
夙冰额角青筋抽搐了下,面上依旧微微笑着。
在九麟岛,佛修的人数最少,却占有重要一席,就是因为和尚修到最后两个大境界时,不必四处逃窜着躲避天劫。话说昭延寺共有佛修六千八百多人,大部分停留在最初两个境界,能修到舍利、佛光这两个境界的修士少之又少,同道、儒大批量的金丹期没法比。
但昭延寺上有顶尖佛修坐镇,三位出窍(化神)期、两位合体期(合虚)期,据说还有一位大乘涅槃期的前前前戒律院首座长老,虽然已经失踪了七八千年,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
正是因为他们的光辉,凭谁也不敢小看佛修在九麟岛上的地位。
而可悟的师傅,正是两位合体期佛修中的一位,现任戒律院首座长老释心尊者。道修分为法修和剑修,佛修则分为禅修和武修,释心尊者正是为数不多的武僧修士。
不只昭延寺,此人在整个九麟岛极有威望,无奈性子冷寂,不近人情,从不肯收徒弟,却在两年前领了一名小和尚入门,就此宝贝的很,走哪都带着。
故而赵姓老者不敢怠慢,一改之前的轻视,将一个玉牌递给夙冰:“道友请将道号以及相关信息写在里面,待过几日,大会自会为道友排期。”
“多谢赵道友。”
夙冰趁机抽出手来,将玉牌接过,笑容可掬。
那赵姓老者眼尾余光扫过邪阙,也呵呵笑道:“既有如花美眷相伴在侧,又有慧悟灵童承欢膝下,道友的好福气,可真是羡煞旁人。”
夙冰忙谦恭地道:“一般,一般,内子笨拙,犬子顽劣,在下甚是头疼……。”
“可悟?”
两人正寒暄着,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转过头去,只见来了一群佛修,足有四十来人,统一身着素白僧袍,袖口处以金线绣着一个“昭”字,一看便知来自昭延寺。
后排和尚齐刷刷行礼:“弟子见过可悟师叔。”
可悟一个激灵,上前双手合十,对前排行礼:“可悟见过可笑、可爱、可恨师兄。”
为首的那名佛修倨傲的瞥他一眼,又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夙冰。眼风刀子似的划过脸颊,夙冰心道完蛋,他们方才说的谎话,他们肯定听见了,哪知那佛修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释心师伯呢?”
“我与师傅从北麓回来的途中,遇到有妖物屠杀真龙一族,师傅震怒,便循着妖息一路追去,命可悟先行回岛。”
“恩。”
那佛修惜字如金,绕过他们从赵姓老者处领了几个玉牌,才转眸对可悟道,“你既已入了佛门,自当了断尘缘,俗世与你何干?念你年幼,待叙过天伦,便来与我们会合。”
可悟顿了下,低垂着眼睫说道:“多谢可笑师兄提点。”
一众和尚扬长而去,邪阙不屑道:“老秃驴,就知道装模作样。”
夙冰扫他一眼,示意他积点儿口德,垂目将玉牌写好,递给那位赵姓老者,便带着美眷爱子向天恒大门走去,才走了几步,又被人拦住:“苏前辈!请留步!”
夙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人影窜至三人面前。
此人筑基圆满修为,生的獐头鼠目,贼兮兮地道:“苏前辈,有需要么?”
夙冰稍稍一怔:“恩?”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长一尺宽半尺的卷轴:“要不要来一个?”
夙冰以神识探了探:“什么东西?”
“哦,我知道。”可悟指着卷轴,解释道,“此物名叫《群英谱》,里面全是参与擂台比试人员的信息,比如说出身简介,擅长法宝,灵兽技能等。”
“好东西!”夙冰双眼一亮。
“小师傅口中说的,那是第一代产品的功能。”筑基修士摇摇头,又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卷轴,“时至今日,已经升级到第五代了,不仅更小更清晰,而且还具有神识储存能力。”
“神识储存能力?”夙冰伸出指头捏了捏,“什么意思?”
“苏前辈的对手,如果是昭延寺可笑大师的话,您只需轻轻一点,便可以查阅可笑大师近年来在其他擂台上比试的场景。”筑基修士赞道,“相比文字记录,更加全面、直观,一目了然!”
夙冰叹为观止,正欲询问价钱,邪阙冷不丁道:“滚开,我们不要。”
夙冰犹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己知彼,只为对付旷日持久的仇敌。修士间的切磋,目的在于提升自己的斗法能力,唯有一无所知,方能随机应变。今后遇到强敌时,谁给你知己知彼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别的修士人手一个,就我没有,岂不是很吃亏?”
“你若非要同他们保持一个水平线,那权当我没说。”
邪阙哼了一声,牵着小和尚绕过他们,迈进天恒大门。
筑基修士见没了碍眼的,凑上来道:“怎么样苏前辈,算你便宜点儿。”
夙冰考虑片刻,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投机取巧,只是觉得稀罕,买来一瞧儿而已,被邪阙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好奇的心思也就淡了,冲那筑基修士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凉亭内,靳耀正同几名儒修喝茶,随侍去领过参赛玉牌之后,顺手买了个群英谱:“少爷,这是今年最新版,参与修士的信息,将陆续录入。”
靳耀拿过手中,放出神识绕了绕:苏丙,散修。
好难听的名字,同他的相貌倒是绝配,原来是个散修,怪不得如此穷酸。靳耀微微隆起眉来,继续看下去:其道侣白氏,育有一子,乃昭延寺戒律院首座长老释心尊者爱徒可悟。
靳耀看罢,随手将群英谱丢给随侍:“扔了。”
随侍怔愣片刻:“少爷,这不好吧,此物几乎人手一个……。”
靳耀泯起唇:“本少爷同那些庸碌之辈,岂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随侍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抗,诺诺应了声是。
夙冰三人进了天恒门,有参赛玉牌在手,宗门是给安排住处的,兴许是修士太多,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接待他们。
他们也不着急,四下转了转。
夙冰原本还以为,上善圣水十分珍贵,必定是被天恒门锁为禁地的,这一转才知道,整个大西北面的岛林,上善天池共有一百多个,压根就没人管。只要能住在北面,寻个僻静处每天泡个澡,估计也没有难度。
等他们转个来回,已经月上中天了,终于有位筑基期修士前来接待,却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内院已经没了洞府,要他们出去天恒门外暂住。
夙冰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散修基本就这待遇,没有洞府是假,想要好处才是真。
正打算掏灵石行贿,那接待他们的修士又说:“前辈,东陵书院那边的洞府,倒还有一位空席,靳前辈说,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入住。”
“东陵书院?”夙冰皱眉。
“我们怎会嫌弃,多谢靳施主美意。”可悟笑眯眯的转向夙冰,说道,“他们儒修素来大方,咱们无须客气,走吧?”
夙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邪阙,见邪阙没什么表情,才道:“那麻烦了。”
指引修士点点头,将他们带进一处别院。
别院幽深,灵树繁茂,倒是清静雅致,十分符合儒修的风格。指引修士领着他们走去一处门前,又指着对面道:“前辈出入莫要喧哗,对面住着靳前辈……。”
夙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对面望了一眼,只见一个翩翩身影正独坐窗前小酌。
夙冰挑挑眉,风雅,果真是风雅。
一进入洞门,邪阙挥手设下禁制,立时变回原本的模样,闷声不吭的挑了一间房间走进去。这洞府不大,一共只有两处房间,小和尚道:“两位施主就住一处吧,小僧还要做晚课,怕扰了你们。”
夙冰微微颔首,可悟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沓古籍,分给夙冰一半:“这些古籍,内里记载着可以祛除魔性的法子,夙施主闲来无事可以翻阅一二。”
夙冰接过手中,道了声谢,便返回房间。
邪阙抱着臂站在窗前,瞥她一眼:“你确定,你信的过这小和尚?”
“我不知道。”夙冰摇摇头,也走去小窗前坐下,将手中古籍丢在灵木桌上:“他若想害咱们,根本防不住,但你体内的邪皇之力必须祛除,其他的,咱们谨慎一些便是了,若真有问题,想瞒得住咱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依我看,只是徒劳而已。”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一,你何故自怨自艾?”
“只可惜那一线生机,永远都不会为我存在。”邪阙围着小桌坐下,抓起盘子里的一枚灵果,卡擦咬了一口,含糊道,“老子这一生同天争,与命斗,天不容我,佛更不会渡我……。”
“无妨。”夙冰闲闲倚着小窗,一页页认真翻看古籍,右手指节微微曲起,无节奏的敲着桌面,随口说道,“若天不容你,我容。若佛不渡你,我渡……。”
邪阙一个手抖,齿间的果子滚落在地。
夙冰抬头:“怎么了?”
“唰”的将脸扭去一侧,邪阙一手托住靠近夙冰的半边脸颊,一手拿起一本古籍翻看,冷笑道:“就凭你还想渡我?你有几斤几两重?真是大言不惭,笑死人不偿命。”
夙冰指着他道:“你……。”
“我邪阙纵横古今,天下无敌,何须你一介无知女子指手画脚?!”
“你……。”
“你什么?难道不服气?”
“不敢。”
夙冰微微眯起双眸,盯着他的侧脸,“我只想提醒你,书,拿反了。”
邪阙愣住,低头一瞧还真是,殷红薄唇几张几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些不知所措。被夙冰盯急了,索性将脸埋进书里,讪讪着闷哼一声:“呸!我们妖修都是这样看书,少见多怪!”
“你啊……。”
夙冰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内心却有一些苦涩,敛下心思,垂眸继续翻看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