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吩咐翼宿阁,将他的……。”
秦清止略有些讶异,先前他正是忧心有人趁着翼宿阁空虚,将拓跋战的本命元灯偷走,暗暗命那几名远行长老随身养着,将它带来丰乐。
凌夷道君冷笑:“师弟思虑一贯周详,教出来的徒弟也不遑多让,亏得宗门信任,竟在炼制的丹药中,多添了一味材料。翼宿阁无妄师侄他们,连日来修补炼魔山禁制,灵力虚耗,服用了不少补灵丹,体内丹毒淤积,若非发现的早,怕是就此一命呜呼了!”
在场众弟子,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两位尊上的脸色,也知道兹事体大,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夙冰。
秦清止沉默半响,好一会儿才道:“拓跋战呢?”
夙冰定定道:“启禀师傅,徒儿几日前便同拓跋师弟走散了。”
“补气丹是你炼的?”
“确为徒儿炼制。”
夙冰屈膝跪下,面沉如水,“但从药材到丹炉,皆由丹鼎门提供,弟子从未染指。再说,那夜丹药尚未启封,徒儿便被穷奇恶兽抓走,丹炉最终由谁启封,有没有动什么手脚,徒儿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靖思量片刻,也道:“所有丹药中,唯补气丹消耗最快,神农峰诸位师兄弟,每日都要炼制几炉出来,据我所知,最后的流向并不确定,夙师妹岂能未卜先知,自己炼制的那炉,一定会分给翼宿阁呢?”
“那就要问你清止师伯了。”凌夷道君一拂袖,“哼!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依我看,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秦清止拢着手,望天一笑。
无念道君皱眉道:“凌夷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千百年来,清止师兄一心为宗门着想,纵有管教不严之过,也不能将此事信口推在他头上吧?”
“为女人背叛宗门……。”
凌夷道君倏一笑,瞥了秦清止一眼,“他也不是头一回了吧?”
笑容一瞬僵在脸上,秦清止缓缓侧目,一字一顿地道:“师兄,还请慎言。”
凌夷道君也感觉自己有些过了,转而道:“她是你徒弟,你且说如何处置?”
夙冰伏地一叩,抢道:“既然凌夷师伯已经认定弟子有罪,弟子百口莫辩,但此事同我师傅绝对无关,弟子愿意……。”
“起来!”
秦清止截住她的话,镇声道,“过来为师身边!”
夙冰一愕,犹豫片刻,起身走去他身后站着。
“你这是又打算包庇了?”凌夷道君才降下的火气,又被他逼了出来。
“此事疑点甚多,待回去之后,交给戒律堂审查即可,戒律堂未曾定罪之前,她何错之有?”原本便很白皙的脸,此刻愈加没有血色,秦清止寒声道,“倘若查出此事与本座有关,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一句狠话撂出来,威压随情绪而溢出稍许,众人不由绷紧脊背。
就连凌夷道君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位师兄,眼下不是商讨此事的时候。”无念道君无奈道,“最大的缺口一直不曾找到,咱们是不是和血盟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凌夷道君朝前一指,嗤笑道,“邪皇印一出,他们还不抢破头?谁还有闲工夫管什么炼魔山?这鬼修傻子,究竟是哪个瘟神招来的?”
情况确实如他所说。
他们这厢内讧的空隙,那边早已打的如火如荼,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邪盟,呼啦啦冒出来上千修士,领头的盟主虽然只有元婴圆满修为,但所修功法极为霸道,同初初进阶化神期的翎赦天有的一拼。
在邪盟的大军中,夙冰还看到了一名熟人,当初在浮屠塔追杀秦清止的那名黑衣魔童。
天上地下一片乱七八糟,光波与魔气交织,残臂与断腿齐飞,整个场面乱成一锅粥,无极宗精英弟子们就躲在几名道君联手设下的防护罩之内观战,无不心神激荡。
魔修不讲章法,打的血头血脑,一阵狂轰滥炸之后,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飞溅的到处都是。
慕容靖恶心的不行:“师伯,咱们干干看着,不出手?”
无念道君摇了摇头:“邪皇印是块儿烫手山芋,妖、魔两界为此不知死了多少人,后来落在幽冥王手中,才算消停下来,他们要抢,便让他们抢去,同咱们无关。”
“先祖们为何不将此物销毁?”慕容靖有些想不明白,“如此贻害人间的邪物,难道不该一早毁灭掉么?万一被谁吸纳里面的邪皇之力……。”
“杞人忧天。此物辗转多手,你见有谁成为第二个邪皇了?”无念道君摇头道,“魔修果真自私自利,此地瘴气即将再起,若是找不出……。”
夙冰听到这,问道:“妖怪叔叔,最后一处缺口,是不是位于神坛?”
邪阙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陡然被夙冰惊了一跳:“阿夙,你脑子没毛病吧?你要将他们带去神坛?拓跋战还在那,你就不怕?”
“他肯定已经离开了。”夙冰淡淡道,“他身后的力量,不容小觑。”
“那也不能说!”邪阙急了,“金刚伏魔铁怎么办?”
夙冰无奈道:“缺口无法修补,一样不能带走此物,算了,合该我与此物无缘。”
“你……你是不稀罕,但你敢保证道修不稀罕?!”邪阙直接从储物袋里窜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金刚伏魔铁之于道、儒、佛修的意义,等同邪皇印之于魔、妖、鬼修,你懂不懂?!”
“妖怪叔叔,宝物固然诱人,但同千万生灵的生命相比,孰轻孰重,连我这魔修都能掂量清楚,他们修道之人秉持道心,焉能不知?”
邪阙正想笑她天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想戴罪立功,帮秦清止洗脱嫌疑?”
夙冰动了动唇,想要否认,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明知他会不开心,但还是不想欺骗他。
“阿夙,你能不能清醒清醒?!你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白夜魔帝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自诩清高的伪君子!”
“你不要这么刻薄……。”
“我刻薄?好好好!”邪阙牙齿咬的咯嘣咯嘣作响,一飞冲天,“从今往后,你的事情老子再也不会管了!你就和你师傅好生相亲相爱去吧!”
夙冰伸了伸手,想拦,却又讪讪缩了回来。
敛下心神,她悄声道:“弟子……弟子可能知道缺口在哪儿……。”
几名道君一愣,望向她:“在哪里?”
夙冰躬身上前一步:“弟子之前曾被穷奇恶兽抓去一座神坛,那里十分隐蔽,且有一根玄铁镇守,上刻有大日如来心咒……。”
“金刚伏魔铁?!”
感受到此地有魔修激战,一众道修纷纷向此地赶来,为首之人正是玄音门天玄道君,元宝跟在他身后,一身靛青锦袍,披着银狐斗篷,长发轻拢,比起一众灰头土脸的贵族修士,显得气色极好。
一众道君寒暄两句,便将注意力重新锁定回夙冰身上。
夙冰垂着头,将神坛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得!最后一处缺口找着了!”无念道君巴掌一拍,喜道。
“还是过去瞧瞧。”天玄道君说道。
“没错。”玉衡道君附和。
众人达成合意,秦清止只能道:“你且带路。”
夙冰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哪怕金刚伏魔铁不能动,神坛附近必有宝物。幸好自己下手快啊,出门之前已经将方圆十里扫荡干净了。
夙冰低头窃笑:“弟子这就带路。”
感受一道目光凝在脸上,夙冰斜了斜眼角,果真是元宝。
两人九年未见,相视一笑过罢,元宝转身随他老爹上了兽车。
指过路线,夙冰也随秦清止上了他的白鹭仙车,落座后,秦清止忽然撩开帘子,对沈沁眉说道:“你才受过伤,一同上来坐吧。”
沈沁眉双眸微微闪烁,细声道:“是。”
沈沁眉上来后,正坐在夙冰对面,向秦清止行罢礼,又向夙冰点头示意。夙冰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也客气的喊了一声沈师姐。
仙车启动,身后的魔气渐行渐远。
一路上,秦清止闭目养神,沈沁眉盘膝打坐,两个人都像坐化了的神仙一样,唯有夙冰有一搭没一搭的撩开帘子,东看西看。
倒不是她坐不住,只是她能感觉邪阙一路跟着,并没有远离。
早知道这家伙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才不拦他。
双臂交叠搁在小窗棂上,夙冰歪头望天,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唇角,其实吧,自己并不需要他来保护,但会觉得整个人处于放松状态,不必将每条神经紧紧绷起,不必终日战战兢兢……
“阿夙。”
秦清止轻喊一声,将她拉回现实,“向你沈师姐道歉。”
夙冰一愣:“道什么歉?”
沈沁眉忙道:“师伯,无需如此。”
“凭什么要我道歉?”夙冰醒过味儿来,瞥了沈沁眉一眼,冷道,“孰是孰非,沈师姐与我心知肚明,我明明走的掉,是你非要拉住我,当时人多,我看在沉柯师叔面上,才卖你一个面子。”
沈沁眉淡淡一笑:“多谢师妹。”
“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清止睁开眼睛,脸色微沉,薄斥道,“即便你所言非虚,抛下同门不顾,只想着自己逃命,便是对的了?你性子顽劣,为师起初并不苛求于你,九年来耳提面命悉心教导,为何你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道心全都修去哪了?”
夙冰呵呵笑道:“师傅,人性趋利避害,徒儿能在大是大非上稳住阵脚,力所能及时帮人一把,已算不错了,各人自有命数,阎王教她三更死,我若强自插手,是会遭天谴的。”
秦清止怔愣片刻,皱眉叹气:“牙尖嘴利。”
“夙师妹,你此言差矣。”沈沁眉淡淡说道,“所谓明心见性,心如何,性便如何。趋利避害,不过世人为一己之私所寻借口,我道宗所言之道心,恰是祛除心性之恶,弘扬天道之善,天道岂会降下厄运于你?
秦清止颇赞许的望向沈沁眉:“倒是个有慧根的。”
沈沁眉惶恐道:“弟子卖弄了。”
秦清止有意考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沈沁眉仿佛开坛讲道一般,答的有条有理,且见解独到,一些微妙之处,甚和秦清止心意。
两人相谈甚欢,简直是俞伯牙遇见钟子期,一时便把责难夙冰的事儿给忘了。
夙冰看着两个人,看着沈沁眉的言行举止,一阵一阵的恍惚起来。
觉得她越看越像一个人,萧白夜的大师姐,当年叱咤北麓的流光大道君。夙冰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
说起来,夙冰对她并不陌生。
师傅是个淡漠的人,平素来往的人并不多,严厉的流光大道君算是一个,当时魔道之间还算和谐,夙冰小时候常常见到她,因为不懂事,总爱喊她师娘,结果当着师傅的面儿被她斥责一通,回头却又得了她不少宝贝,夙冰愈发叫的欢畅。
渐渐长大一些,夙冰明白过来,流光原来喜欢师傅。
师傅喜欢不喜欢她,夙冰不清楚,不过夙冰心里不高兴,开始很讨厌她。后来流光每次过来谛听城,夙冰不是装晕就是装死,让师傅误以为流光正气太足,冲煞了她。
从此以后,流光就在谛听城消失了。
再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师傅和她突然就断交了,闹的满城风雨。
夙冰每每回想,都不堪回想,自己实在是有够任性,不过她那点儿伎俩,师傅肯定看得出来,却不曾拆穿她,反而不断顺着他的意思。
扬手拍了拍脸,夙冰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车内论道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夙冰的心思早已跑去九霄云外,她抬眸望了秦清止一眼,神色渐渐黯淡下来,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明明靠的那么近,却让她无比怀念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