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我来说,我也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安东尼《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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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暮暮晒太阳,阳光下观察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我抱着暮暮数星星,我给他唱儿歌,全部都是姑妈教过我的。
我看着他睡熟的样子,微微的鼻息声;我看着他醒来,或大哭,或茫然,或惊讶。
我看着他,想起来如是跟我讲过的话,还有那年南苑的那朵桃花,那朵早已经化成春泥的桃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情感是弹指一刹那;有些情感就是这样望啊望啊,他还是他,你却不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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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一岁生日,父亲格外开心。他拿出很多东西让暮暮抓周,他满怀信心,寄予暮暮厚望。一双儿女,定要绝代芳华。据父亲讲,我在一岁时抓了书,这让父亲颇为自豪。不管是暮暮抓到笔还是剑,父亲会比当年看到我抓书还要开心。
世事难料,难遂人愿。暮暮生日那天,姑妈抱着他来到大厅,父亲让管家复生摆好道具,姑妈把暮暮放到桌边,他伸手拨弄了几下尺子,拿起印章又放下,推开药瓶,最后拿起算盘,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姑妈抱起暮暮,眼看着父亲的脸色一点点的变青又变白。
暮暮选择了算盘。
姑妈怯怯的望着父亲,父亲忍着没有发作,复生打着呵呵不敢说话。
暮暮很开心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噼噼啪啪清脆的响声。算盘珠子每响一下,暮暮就开心的笑出声来,两个清脆的声音相生相合,传遍大厅,回荡在整个山庄。
开钱庄的王家,个个都是算盘高手,王家公子斯兰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靠算盘发家,靠算盘聚宝,靠算盘富可敌国。
谣言开始在“浩宇山庄”长了脚,他们都说暮暮是王家的血脉。
谣言终归是谣言,就算是事实也只能是谣言。父亲依旧视暮暮为己出,“浩宇山庄”上上下下依旧以少主人的身份对待暮暮。
这些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因为我每天都与暮暮待在一起,哪怕他是鸟,是鱼,是桃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我的弟弟。
我教他学说话,他可真笨,无奈之下,我放弃了。
我教他蹒跚学步,把他放在地上,牵着他一只手,看着他被遗弃的眼神,鼓励他迈出脚步,香梨在旁边不停地鼓掌夸赞,他试探性的迈出一步,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右手,把脸躲在我的衣襟,再也不愿意走。我把他的脑袋移开,看见他通红的羞涩的脸,与香梨笑了起来。
暮暮三岁的时候,走路,说话,两项基本技能都掌握了。
父亲开始让他读书,跟着我的先生读。父亲对他的功课非常严厉,每日都要检查背诵。暮暮的童年远没有我的童年轻松。
也许是因为父亲对他的严苛,我们一同去小河边、树林里、田野间玩耍的时候,他更加快乐。他的自由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每次出去玩,像个疯子一样,旋风般在田野里奔跑。我们抓鱼,奔跑,斗蛐蛐,找蚂蚁……在草地上躺着,吮吸着田野的清新空气。我带暮暮玩,教给他许多游戏,这些游戏是爷爷教给父亲的,父亲教给姑妈的,姑妈教给我的,我把它们给暮暮。快乐就是这样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爱也是。
在田野里,他扯着嗓子喊,姐姐,姐姐。
我跟不上他,在后面喊他,弟弟,弟弟。
正如当年,姑姑,姑姑,朝朝,朝朝,哥哥,哥哥,妹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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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四岁的时候。姑妈难产而死。
那天,姑妈的房门紧闭,父亲在大厅里踱来踱去,接生婆领着几个丫鬟在姑妈房间里接生。
我坐在姑妈院里的石板地上,看梧桐树上的麻雀,还有乌鸦。
暮暮在我旁边拿着算盘拨弄珠子玩耍。
暮暮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告诉他什么事情不能做,他就坚决不会去做。小小年纪拥有强大的意志力,也便拥有了自由。
忽然,房门开了,接生婆刘姨说:“小姐,夫人死了。您看,是您去请老爷,还是?”
我眯起眼睛瞅着刘姨,再看她后面吓得哆嗦的丫鬟,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真实性。
沉吟片刻,我说:“我去告诉父亲。”一众丫鬟舒了口气。
我抱起暮暮,朝父亲所在的大厅走去。我对父亲说,姑妈去了。
我抱着暮暮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停止了脚步,他问:“朝朝?”
我说:“夫人去了。”说到第三个字,我自己已经哭了。
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朝姑妈的庭院奔去,踉踉跄跄的,还撞了门。
暮暮害怕了,他害怕我哭,他从未见过我哭。他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我看着他,又哭。随即,他也哭起来,泪水比我多,比我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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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我早已经成为“浩宇山庄”的半个管家。
父亲倒下了,这场葬礼由我主持,姑妈身份特殊,不可大操大办。礼仪程序走完,她便被下了葬,埋进了黄土里。她的牌位没有进入祠堂,墓碑也较母亲的小之又小。
当日暮黄昏,宾客退避,葬礼结束,我带着暮暮来到母亲和姑妈的墓碑前,我们拿着小扫帚,暮暮把四周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站在旁边,得意的笑着,“姐姐,我扫的干净吗?”
我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若隐若现的河流,如一块翡翠竖立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的小树林,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信天翁,在夕阳下歌唱。我回过神看着暮暮,他稚嫩的双手用力的握着扫帚,使劲的把墓碑打扫的一尘不染,他的额头有汗珠,劳动后的汗珠。
他不懂生与死,我不会让他懂得生与死的。
我笑了笑说,“真干净!”
暮暮把篮子里的水果一分为二均匀的摆放在两个墓碑前,他的算术天生的好,无师自通。他知道有两个人在下面睡觉,所有东西要一分为二。他跑过来跑过去,一趟又一趟地摆放水果。
我的母亲,她的母亲,比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