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回到家,来到妈妈的房间。妈妈坐在书桌前,正在写作,她第一本书卖的很好,要乘胜追击,尽快完成出版社新的约稿。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她是那样的专注,连阵雨开门进来都没抬头。
阵雨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想了一下,又把遥控器放下,转身走出去,轻轻的带上房门。
阵雨走到厨房,拿出都市报,边浏览边上楼。到了房间,阵雨把鞋脱掉,跳上妈妈的床,把报纸摊开来看。百无聊赖的看完体育版、娱乐版,阵雨开始翻看新闻版。
“苏州市山南区检察长张贺仁涉嫌贪污贿赂数额巨大,畏罪自杀!”
阵雨看了标题,震惊了,他按住报纸,抬头看妈妈仍在认真的伏案写作,背影一动不动。
他又低头看报纸,不错!就是爸爸,他从高架桥上跳下,被一辆奥迪车撞了,确已死亡。阵雨心跳突然加快,小腿不停的颤抖,整个床因为他的颤抖而发出声响。
妈妈听到响声,回头看阵雨,阵雨一脸扭曲盯着报纸,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滴到报纸上,瞬间晕还来,湿透报纸,直抵床单。
她立刻起身走过来,抱着阵雨的肩头,看着报纸上的内容。阵雨使劲握着妈妈的手,两人盯着报纸一字一句的看,生怕看错了,良久,妈妈抱着阵雨倒在床头呜咽的哭着,阵雨不敢哭出声,眼睛挤到鼻子处,无声的流了满脸泪花。妈妈哭的昏厥了,睡着了,身体不时的一起一伏,阵雨给妈妈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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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虽满天繁星,阵雨无暇欣赏,曾经是那么怨恨爸爸,怨恨他就那么突然的抛弃妈妈,没有任何征兆的,他以为他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他是他的爸爸,他教会他很多东西,他想他永远也忘不了,虽然他一时无法整理出思绪,按年代编?按事件编?他脑海里很乱,小时候的他们是亲密的,长大后交谈少了,他认为这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不需要交谈。如果可以重来,他多想知道在他出生之前爸爸年轻时候的经历,所有的。
不知怎的,阵雨想起爸爸教他学脚踏车的那天:
刚吃过早饭,阵雨跟爸爸去车库,爸爸拿钥匙打开车库,是一辆崭新的脚踏车!
阵雨赶紧去推车,爸爸从旁边汽车的后备箱中取出头盔给阵雨戴上。
他推着车子走到路上,山路蜿蜒,没有行人。
阵雨用脚踩着脚蹬,爸爸在后面扶着,他们慢慢地沿着山路一晃一晃骑行,爸爸在后面不停地告诉阵雨:“勇敢一点,掌握好平衡,不要害怕!我永远在你身边!”阵雨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车把,很害怕跌倒,高度紧张。
他听到“永远在你身边”这句话,像刚刚松手丢掉一只心爱风筝的线,而现在又回到阵雨的手心,再也不用担心那风筝会飞到谁家,落在何地。
阵雨一下子像装满了汽油的汽车,不害怕跌倒,不害怕抛锚,奋力地往前蹬,甚至忘了爸爸的存在,眼睛盯着远方的路、远方的山,要骑过去,骑到山的另一端。
“阵雨!回来!”爸爸在后面喊阵雨,阵雨回过头,他已经骑了很远了,他边擦汗边挥手让阵雨回去。
阵雨赶紧下车调转车头赶回去。
爸爸说:“你现在骑得还不熟练,在家里练习吧,我们回家喝点水!”
阵雨望着爸爸满脸的汗珠,说:“好的。爸爸,我学的快不快?”
爸爸说,“你太棒了,比我小时候聪明太多了,我那时候学了整整一个暑假都没学会,经常跌倒,你爷爷都被我气坏了。”
阵雨骄傲的笑起来。
那年,他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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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开始有泛白,天快亮了。阵雨拉开窗帘,走到妈妈床头,看着妈妈一起一伏梦里仍在哭泣蜷缩一团的身子,阵雨拿了条被子,在妈妈旁躺下,睡不着,出神的看着凌乱的头发覆盖着妈妈的脸。
早晨六点多,妈妈醒过来,阵雨也起来,两人没有说话,他们来到医院,病床上的父亲静静的躺在那里,安详的脸庞干干净净,依然那么亲切、那么俊朗。
旁边的律师小姐紧握着爸爸的手,惊恐的望着阵雨和妈妈。
妈妈扑到在爸爸身上,阵雨在妈妈身后不忍看爸爸的脸。
律师小姐不到半分钟就会往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一次,这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妈妈哭过之后,问律师小姐:“怀孕了?几个月?”
律师小姐点头回答:“两个月。”
妈妈没有说话,与阵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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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葬礼这天,来了许多记者,他们扛着摄相机,举着话筒,不停的大声喊着妈妈。身穿黄色马甲的警察手拿报话机,不停地维持秩序。
阵雨和妈妈的车一停下,记者们奋不顾身的冲破警察的防线,堵在车门旁。黑色的车窗映着一张张声嘶力竭的的人脸,他们呐喊着……
阵雨和妈妈下车,在警察的护送下走到墓地,到场的还有一些亲朋好友,大家与妈妈握手,不停地重复着:“节哀!节哀顺变!”
举行完仪式,启航的爸爸妈妈走过来,不停地安慰着妈妈。启航走到阵雨面前,两人都一言不发。
启航明白,阵雨正面临的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只有时间会抚平这伤口,也许时间也抚平不了,那伤口的裂痕会成为事实存在在过去,影响着现在,指引着未来,不可更改。经历就在她的不可说,无法解释,所有的解释和安慰都是谄媚,都是无限虚假的贴近事实。他不知道如何让阵雨好受一些,能够较为平稳的把眼前过去,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而眼前,他一定会挺过去的,忍一下下,毕竟人生是不会停止的,她像大浪一样席卷一切,有时候容许你思考,容许你表达意愿,大多时候是让你来不及犹豫,就已经被吹走了,流到下一个不知名的港湾。
阵雨也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能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只是不想说话,他的不幸仿佛是周围人带来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迁就情绪的感觉,他们不应该感到歉疚而去迁就,他想启航和往常一样陪陪他。但是,他知道,那不太可能,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弱者,甚至不敢触碰他的情绪。他是悲痛,但是他把这悲痛已经压下去了,他不想现在立刻拿出来浏览或细看,他想推到以后,以后总会有个时间容他慢慢思量。
阵雨和启航及家人以及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曾经出现在爸爸生命里的人道别,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玛雅小姐,对!就是那个律师小姐,之前他还在怨恨她,厌恶她,此时此刻,他有点于心不忍,如果可以重来,他希望她跟爸爸一起,他不再恨他们。人总会是看到别人痛苦抑或是别人比自己更悲惨而产生怜悯之心,特别是他曾经厌恶过她或者诅咒过她,如果他拥有一颗普通的心脏,他会不由自主的把那导致她悲惨命运的缘由归结在自己身上一些。
阵雨与玛雅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一丝敌意,那眼睛深处,好似都在诉说着一句:对不起!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阵雨意识到要跟妈妈回去了,赶紧搀扶着妈妈一起走向车去。
记者蜂拥而至,闪光灯不停的闪烁,到处是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们进入车中,车子缓缓加速,绝尘而去。
人群渐渐散去,墓地恢复往日的宁静,蓝澄澄的天空,没有任何沉淀物,远处看不到飞鸟的身影,只听到“唧唧唧唧”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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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撞死阵雨爸爸的司机正在休息,律师小姐带着墨镜,一阵风旋到他的床前,摘下墨镜,冷冷的盯着司机。
律师小姐:“告诉我,临死前他说什么?”
司机皱着眉头,不敢直视她,费了很大力气说:“他说他爱你,玛雅。他说他舍不得你,他想你!”
律师小姐苦笑了一声,俯下身露出一个笑容给他:“谢谢你!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阵雨妈妈走进来,她来到司机床前,轻声的问他:“你好!我是张贺仁的太太,哦,不,是前妻,我想知道临死前他说了什么,你还能记起来吗?”
司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他说他很后悔,他爱你。”
阵雨妈妈开始泣不成声,用手遮掩着脸,肩膀一抖一抖,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了许久,接着问:“他走的痛不痛?”
司机没有回答。阵雨妈妈说:“谢谢你!对不起!”说完,哭着离开了病房。
护士小姐拿着病历本从旁边走过来,问:“张贺仁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司机看着她不谙世事的脸说:“他突然跳下来,我的车速很快,他当即就死了,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
护士小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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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雨对果果说:“是我举报了他,我爸爸,我写信举报了我爸爸。我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