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渐渐袭来,带着阵阵薄雾,秋天慢慢的定居下来。那酝酿已久的,即将要发生,虽然不能明确指出究竟会是什么,那将要发生的,是阵雨一直害怕发生的。
阵雨与启航走在小镇的石板上,两人轮流踢着一颗鹅卵石,玛瑙红色的鹅卵石布满了彩色的斑点,棱角已经被水磨平,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河水的冲刷多少次撞击的疼痛才有今天的样子,熬不熬得过岁月辗转,能不能到这个地方,是命运说了算还是它自己说了算,无从得知。小镇的石板坑坑洼洼,鹅卵石总是不受阵雨控制,到不了他想要的位置,阵雨有点气急败坏。
这时,对面走来一对父子,父亲很健硕,留着黑黝黝的胡须,红光满面,穿着短袖,露出半截胳膊,两块巨大的肌肉被晒成古铜色。儿子还小,大约四岁左右,一米多一点高,白白胖胖的,单眼皮,小眼睛,拉着父亲的手撒娇,“不走了,我还要坐飞机。”父亲侧过身,隆隆儿子的头发说,“没问题,咿呀嘿--”父亲微微用力,拎起儿子,把他架到头顶,儿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呼啦呼啦传遍周围人的耳中,有些行人还驻足看了几秒钟。
父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儿子的笑声也越来越弱。启航催促阵雨快走,阵雨目光空洞的望着那对父子离去的方向,握紧拳头,脑海中急速的旋转,一个个画面如时光机一般,以飞快的速度闪现,明明暗暗,恍恍惚惚,阵雨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父亲也是如此,总觉得可以从父亲那里源源不断的索取比地球可容纳的还多的爱,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阵雨的手攥的更紧了,他听不见启航在说什么。他大步走进十米远的超市里,推开门,直接冲进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阵雨怒不可遏的推翻一个又一个货架,一顿噼里啪啦,他被埋在一堆食物里,饮料、花生油、酸奶……,他的双手流满了血,胡乱的抹在脸上。
启航追过来了,看着他瘫坐在一堆货物里,嘤嘤的颤抖着抽泣,看到启航却笑了。
超市老板拿起电话,拨通110,报了警。
小镇不大,街坊四邻大都熟知。在警察到来之前,人群已经把超市围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都认得阵雨,都认得这个有礼貌懂事的富家子弟,他是那个“邻居家的小孩”,功课好,出身好,长得眉清目秀,身上集结了父亲的气宇轩昂和妈妈的谦和有礼,他本不属于这小镇,是妈妈受不了大城市的喧嚣,他们才把家安在这里的,这里离市区不远,又安静。人群中,有个年轻妈妈抱着怀中的婴儿,给阵雨投来母性的同情目光,情不自禁地说:“他好可怜!”不用说,她,他们,所有镇上的人都已经知道爸爸的事情,家里发生的事情。阵雨今天的表现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唤起了男人的父爱女人的母爱,每个男人看到他会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出轨,每个女人看到他都会心生怜悯,这一切都因为他由一个完美典范跌落神坛,跌入小镇普通人的生活。
不一会儿,警车呼啸着停在门口,警察不得不分离人群才能走进来。
两名警察走进去,拿出手铐,阵雨站起身,从容的伸出胳膊,配合警察为其带上手铐,嘴角吐出一个笑容,笑的得意,笑的邪恶。生平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面对人群,他想让他们狠狠的嘲笑他,他觉得这嘲笑会以十倍的力量击中爸爸,他以这种方式得到些许安慰。
启航担心的望着阵雨,阵雨跟随警车走向警车,人群自动分散一条路,供他们行走。踏上警车,阵雨回头望着启航,给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启航读不懂,他大声说,“阵雨,别害怕,我去找你爸爸。”阵雨的笑容更大了。
警察“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车门,警笛声声,警灯爆闪,忽明忽暗,整个小镇的居民都被这声音和灯光汇合在一起。警车向派出所开去,随着警车驶离,又慢慢散开来。
启航立即去找阵雨的妈妈,他飞快地跑到阵雨家,用手使劲敲打铁门,阵雨妈妈来开门,他告诉她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阵雨妈妈赶紧转身回屋,哆嗦着双手给爸爸打电话。随后,妈妈去车库开车带阵雨一起往派出所赶去。
阵雨爸爸扔下电话立即赶往派出所,检察院与派出所只有二百米的距离。
阵雨坐在派出所一间问讯处录笔录,他目空一切望着警察:“我叫阵雨,我爸爸是张贺仁张检察长。”说完,阵雨开始翘起二郎腿,晃动着小腿。
录笔录的警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思考了片刻,问:“请问,刚刚在超市你做了什么?”
阵雨歪着脑袋,像背诵课文一样:“我有权保持沉默。如果我不保持沉默,那么我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我有权请一名律师。如果我请不起律师,法庭将为我免费提供律师。备注:我是未成年人”说完,挑衅的望着警察。
这时,其中一个警察示意另一个转身看窗外,阵雨也抬头,看到爸爸在跟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察在交谈,听不清楚说什么,不到五分钟,两人握手。爸爸向这边走过来,刚一拉开门,两名警察立即起身。
爸爸走到阵雨前说:“阵雨,我们回家。”
阵雨推开爸爸伸过来的手,走在他前面。
两名警察与阵雨爸爸寒暄送别。
阵雨走得很快,爸爸在后面不停地追,穿过办案大厅,所有警察都放下手中的活,看着他们,所有人都认识阵雨爸爸。
“张阵雨!你给我停下来。”爸爸威严地喊道。
阵雨停下来,回头望着他:“我不用你来救我,做错事情要受到惩罚,不是吗?”
“阵雨,别闹了,跟我回家,你妈妈会急疯的。”爸爸不想在派出所跟他理论。
“妈妈?你还记得妈妈?你告诉我,是不是做错事情就要受到惩罚?你从小教过我的,为什么你不受惩罚?为什么我不受惩罚?让我进监狱才好呢。”阵雨更大声了。
爸爸不再说话,铁青着脸把他按到墙上,意识到什么,突然松开手,抓着他瘦弱的胳膊往楼梯下拖,阵雨畏惧了他的怒气,不敢挣扎,爸爸一直把他拖到派出所大院里,迎面撞上刚赶到的妈妈和启航。
妈妈赶紧扑到阵雨身上,仔细检查他的脸和手,“阵雨,你没事吧?”
阵雨说:“妈妈,我没事,我们回家。”阵雨拉着妈妈和启航走到车子前。妈妈迟疑的回头看了爸爸一眼,又回过头跟阵雨、启航一同坐上车离开。
派出所院子里留下阵雨爸爸一个人站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