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有些诧异,说:“几年不回家了,怎么会突然想起回家?”
我对妻说:“父亲说要回家造屋子,我要回家去看看。”
妻嗤笑道:“你回家去看看?父亲造屋子,你给钱就是了,你花你那一膀子力气干活,不如在外面干点活,将工资寄回去,你一天顶你老爷子请三天小工呢!……再说了,你又不是亲儿子,你回去帮忙造房子,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你要给徐HN寄钱,我也不反对,哪个月你忘记了,我还提醒你呢!……”
我不是陈兴旺的亲儿子。我是别人生的儿子,扔在徐HN门口的。陈兴旺有自己的亲儿子,我的弟弟陈玉强。
全村的人都知道,妻也知道。
我很认真地对妻说:“我是陈兴旺的儿子,当初陈兴旺给我交了罚款,我就是陈兴旺的儿子。”
妻一扭身睡觉去了,顺手关了灯。她有意将呼吸弄得很粗重,让我知道她的不满。
妻子是有理由不满的,因为回家就意味着花钱,即便不出造房子的钱,回家一趟,杂七杂八的消费总少不了。
更何况陈玉强的妻子马凤是一个很爱说怪话的女人,总是用针一般的目光戳人,总是怀疑徐HN给了我们很多私房钱,只要我们回家,她就会像是嗅觉灵敏的苍蝇一般从那小县城飞过来,跟在我们左右;然后村子里就会流出很多烦人的谣言。陈玉强也曾说过妻子,甚至当着我的面与马凤吵了一架,但是情况并没有改善,我的妻子就怀疑这种烦心事儿,其实是陈玉强与马凤联合唱的戏台剧本。
这就是农村,一根鸡毛的事儿也能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能引起世界大战。相比较而言,我倒是更喜欢城市里的生活方式,所有的家庭各顾各关上房门,即便是一墙之隔,也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似乎更清净一些。
但是我记忆中的农村不是如此。我记忆中的农村比现在的农村似乎好多了。但是要仔细说,又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全都淹没在鸡零狗碎里了。
三四岁孩子能记住的事情还真的不多,除了记忆最深刻的那个夜晚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模糊了,或者只剩下一些零碎的镜头。
老祠堂里住了四户人家,一共十七口人,占据了靠北的三间大屋,还有东西厢房。这样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老祠堂中间本身是没有墙壁分隔的,是人们用草甸竹子各种轻便东西,以柱子为分界线,一间一间分割出来。至于靠南的靠近正门的位置,因为地势比较低,就没有人占据那个地方了,村人就拿了锄头在沿着墙根的地面上挖了大坑,靠着柱子围上木栅栏,这就成了猪圈。猪圈的上方还有鲜红的革命标语,那是上一个时代的印记。
老祠堂里养了十三口猪。
这是我五岁那年夏天统计出来的数据,但是这个数据总是不停地上下浮动,不像人口那样简单明了。
四户人家都没有养猪,或者说没有在老祠堂里养猪。毕竟你一户人家都占据了老祠堂的屋子生活已经很占便宜了,哪里还能多占地方做猪圈?
这是大家的祠堂,不是你家的祠堂呢。
但是家家户户还是养鸡的,或者三只,或者五只。甚至还有十几只的。还记得那一年,上房的老章叔家养了十三只鸡,鸡总是跳进有山叔公家的猪圈去啄食。有山叔公怒从心头起,拿了扫把满院子去追那只贪吃的野鸡。
鸡飞狗跳,真正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