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去敲门、去跟校长汇报他外公的话的,他以前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帮他料理的小皇帝,这一次经历应该是难坏了他,是平生第一次,因为放学后我和左依依在学校门口等他,他看到我时不理我,拉着左依依大步往前走。
我很生气,也很委屈,真的,左依依什么都没为他做,我帮了他却招来他的讨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算是明白了这俗语。
我观察着左依依对他的态度,发现她并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和她形成强烈的对比,这让她不舒服,这下我放心了,我坚信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找我。
就在我所等待的这几天,他变成了学校里的小明星,虽然他不太爱说话又有初离开父母到陌生环境的不适和萎靡,这些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近乎忧郁的气质,加上他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短发和比女孩子还白皙精致的脸蛋,他变成了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很多女孩子讨好他,他开始是惶然,躲着她们,渐渐的就变成了一种漫不经心,他清楚了他的优越,他看不起她们,微笑时眼底印着轻蔑,沉默时眉间锁着嫌恶,他从不参加小伙伴之间的游戏,他说没意思,他说他想弹钢琴,想看变形金刚,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当然这些都是农村的孩子闻所未闻的,她们都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傻傻看着他,他就施舍般说一句两句,比一言不发更吊大家胃口,每个人都在想象他从前的生活,那该是怎样的天堂乐园?他的书包、双层的笔盒、自动铅笔、彩色橡皮和小熊形状的钻笔刀都变成了圣物,她们一个递给一个瞻仰,再小心翼翼地还给他,有要借用的全都遭到他的冷眼,无一幸免。
左依依从不做他的听众或崇拜者,因此她失去了放学和他一起回家的机会,他有一群莺莺燕燕陪着回家,也不需要她或者我,左依依满不在乎,我有些着急了,我本以为我的竞争者只有左依依,完全没想到那一堆叽叽喳喳的女生,当时真觉得她们不要脸,也痛恨庄萧,他太忘恩负义了,他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同样恨他的还有那些男孩子,他们每天土里来土里去,又野又凶又无赖,他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从不吐一个脏字,连老师都让他们跟他学习,他还抢走了所有的女生的目光,羡慕、嫉妒加痛恨,一天比一天深,但他们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他有一对在城里做大买卖的爸妈,金钱不但代表财富,还有威严,他们都怕。
很快,他就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甚至把这种优越感带到了家里,比如,一天下午放学后他搬着凳子在他家门口写作业,我和左依依在我们家门口写,写着写着他的自动铅笔里的铅用完了就吵嚷着让他姥姥给他买,当时农村的小卖部只有铅笔而且不带卡通包膜,自动铅笔和铅根本没卖的,左太奶给他拿了根铅笔,他不用,说那个东西太粗写出来的字不好看,她就跟他解释村里买不到这个,他问哪里能买到,她说镇上可能有,他就让她到镇上去给他买,左太奶生气了,撂下一句她老了走不动就回了屋,他不高兴了,我想他们之间是一种相互看不惯的关系,他不想呆在农村讨厌这里的一切包括他的亲人,左太奶和左太爷因为某种原因也不想看见他,他使劲把那只铅笔扔了出去,从笔盒中挑了一根卡通铅笔慢慢地削,削完后他就盯着那只笔,脸上现出一层冥想的神色,我想他一定在怀念从前,并且琢磨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会把他送到这个鬼地方来,这也是我所好奇的,我问过妈妈几次,妈妈说人家事我们操什么心?
还有一次他不吃饭,左太奶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头,左太奶又问他想吃什么,他眨了眨眼睛,说他讨厌窝头和发面馒头,他想吃面包、炸鸡还有萨琪玛,左太爷当即黑了脸,把筷子一摔就开骂了:“你个小瘪孙以为这是海阳市啊?来了这么多天还没清醒吗?这是左家庄!窝头和馒头怎么了?老子就是吃这个长大的!你说的那些洋玩意儿老子没见过!不吃拉倒,他娘,把他的饭倒了喂狗!”左太奶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听话,他并不配合,哇地哭出声来,由于气愤呼吸紧促胸口大起大伏着,恨恨盯着左太爷,质问道:“妈妈给你们的钱呢?你们不给我买我自己去买!”这惹火了左太爷,抬起拐棍就把他的饭碗敲了个粉碎,大骂:“你跟老子提钱?老子没见着你爸妈一分钱!还他|妈倒贴了!你在这儿吃我的穿我的最好听话一点,我可不会哄小孩儿,不信你就去问问你那几个舅舅,听听他们是怎么长大的!”
他停止了哭泣,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盯着左太爷,明显的不相信他的话,然后他跑进屋里,又迅速跑出来,直接跑出了家门,左太奶要跟被左太爷呵住。
我跑到马路中间,发现他往小卖部的方向去了,我就在门口玩石子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很快他就回来了,我惊的睁大眼睛,他提了一大塑料袋饼干!另一只手里还抱着几包,我想他花光了他所有的零用钱!
其后的日子中,每天吃饭时我都能看到他坐在过道里,一边把饼干泡进热水里一边用勺子搅拌,最后制成粥状物慢慢喝掉,以此展开了和左太爷左太奶的冷战,不吃他们的东西,就靠那个度日,他还写了信寄到海阳市的家里,规定他的爸爸妈妈在某月某日之前(就是在他的饼干吃完前)一定要来把他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