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个身着便服的人找到虞洽卿,正是白崇禧。虞洽卿自然明白此中奥妙,故作惊喜状,道:“原来是白将军,欢迎,欢迎!”
白崇禧道:“蒋总司令挂念洽老已久,特派我来问候一声。”
虞洽卿道:“蒋总司令可好?”
“蒋总司令病了。”
“哦!”
白崇禧道:“蒋总司令功高震主,很受排挤啊。”
虞洽卿道:“恐怕又是共党分子容不下蒋总司令,在其中兴风作浪。”白崇禧道:“洽老对这个上海临时政府意下如何?”虞洽卿道:“白将军既然来这里,难道不知道虞某的心思吗?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白崇禧道:“上海成了共产党的天下,洽老的日子并不好过啊!”虞洽卿道:“这个自不必说。唉!”白崇禧道:“洽老行事一向果断,难道会容忍那些工人在上海猖狂吗?”虞洽卿道:“事已至此,我只是个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白崇禧道:“洽老名为百姓,实际上控制着上海,做什么只要洽老一句话。”虞洽卿看着白崇禧,笑道:“我想退出临时政府。”白崇禧道:“不仅这些吧!退出临时政府不如打倒临时政府。”虞洽卿道:“打倒容易,只怕换汤不换药,让我们空欢喜一场。”白崇禧道:“洽老还有什么不放心吗?”虞洽卿道:“我想知道蒋总司令的想法。”白崇禧道:“共产党态度强横,排挤国民党员,蒋总司令说,不能照从前那样对待共产党员了。而且,蒋总司令已经采取了制裁措施。”虞洽卿道:“仅仅如此,恐怕不够。前些时日,贵党在九江等地收回租界,让我们上海商界非常不放心。你知道,租界是我们的大本营!蒋总司令如果不拿出果敢的行动,谁也不敢下注啊!”白崇禧道:“那是一些左派幼稚分子干的。蒋总司令准备和他们进行有效的斗争,苦于无米之炊!”虞洽卿道:“上海有米,但须巧妇啊!”两人说罢,相视而笑。
虞洽卿道:“白将军应该说明白一些,不要兜圈子了。”白崇禧道:“蒋总司令准备和共产党决裂,进军上海。但蒋总司令经济上很难支撑,希望洽老在上海多多周旋。”虞洽卿道:“只要蒋总司令守诺,钱从来都不是问题。”白崇禧道:“好!蒋总司令过几天就来上海,希望和洽老详谈。”虞洽卿道:“上海这边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白崇禧道:“洽老,蒋总司令一直担心洋人干涉,希望洽老能通融一下。到时不要出什么问题。”虞洽卿笑道:“白将军,明天我就去协商。”白崇禧道:“那蒋总司令就彻底放心了。”
租界当局对上海市内的北伐军心存戒备,虞洽卿为了消除误会,以商业联合会主席的名义函告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工部局:“已承双方切实声明,对于上海治安完全负责,竭力维持,并保障无轨外行动之虞。深望贵当局在此时局纷扰之际,处以镇静,协力合作。”工部局和他达成了默契,同意共同维持上海秩序。
3月26日,蒋介石进入上海。当晚,接见虞洽卿。虞洽卿道:“终于把蒋总司令给盼来了。”
蒋介石道:“哪里,哪里!是洽卿兄把小弟接来了。”虞洽卿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蒋介石笑道:“东风不是来上海了吗?”两人哈哈大笑。
蒋介石催道:“洽卿兄,我军最近在军事上连连得手,但经济上相当拮据,筹款一事不能拖了。”虞洽卿道:“款项在几天内可以落实。我已经和商业联合会的同仁商量好了,组织一个筹措军饷的江苏省兼上海市财政委员会,蒋总司令有何建议。”蒋介石喜道:“我的建议就是愈快愈好!”虞洽卿道:“明日即可开会。过几天,我带委员会的人来拜见蒋总司令。到时候,蒋总司令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蒋介石道:“那就不客气了。洽卿兄,我离开上海有几年了,不知现在的情况如何?”虞洽卿道:“洋人不必说了,千万不能得罪;上海商界是支持蒋总司令的,也不必说;至于共产党嘛,工人纠察队的武装不可忽视,必须谨慎处理。”
“洽卿兄有何高见?”蒋介石道。
虞洽卿作了一个杀的手势道:“蒋总司令对付工人不是轻车熟路吗?”蒋介石道:“如果进城的军队过多,会引起共党的注意,而且洋人如有怀疑就麻烦了。”虞洽卿沉思一会儿,道:“蒋总司令的意思是缺人。”蒋介石点头道:“对!缺可靠之人!”虞洽卿接着道:“难道蒋总司令忘了黄麻子吗?”黄麻子就是黄金荣,蒋介石曾拜他为师。虞洽卿道:“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这三个人的徒子徒孙组织起来人数众多,而且个个干练。只要蒋总司令致话,还怕他们不俯首称臣。”蒋介石道:“好主意!”虞洽卿道:“蒋总司令行事千万小心,不要让共产党听到风声。”虞洽卿和蒋介石密谈良久,告辞出去时,恰好有人通报:“傅筱庵求见”。蒋介石道:“听说他和洽卿兄不对付?”虞洽卿道:“都是同乡,过去的事就算了!”蒋介石对副官道:“让傅筱庵进来。”
傅筱庵当上会长之后,滋味并不好受。孙传芳被打跑了,他也惶惶不可终日。蒋介石3月下旬到达上海。傅筱庵马上带厚礼拜见,不想走进大厅时,蒋介石只是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特意转回身来和虞洽卿亲切交谈。一亲一疏,表明了他的政治抉择。傅筱庵极为狼狈,怏怏离去。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日报记载这一消息时说,蒋介石接见各界代表,“另有若干著名华人,如傅筱庵未被接见。”
尽管傅筱庵积极支持蒋介石的反共政策,但为时已晚。蒋介石早就将他视为铲除对象。4月26日,蒋介石下令管制上海总商会,通缉傅筱庵,“曾以多数金钱供给敌饷,复将众商血本之招商局轮船,为孙传芳运输之用,阻挠义师,确凿有据。而在国民革命军到沪时,阳示归顺,阴谋反动,不独投敌,实属反叛,不予严缉,无以昭垂炯戒”。
傅筱庵被迫躲进法租界,硬着头皮托虞洽卿前去说情。虞洽卿不好把事做绝,很有气度地召开了宁波旅沪同乡会董事会,决定替傅筱庵声辩,请求北伐军撤销通缉令。但国民党上海政治分会深知虞洽卿与傅筱庵之间的恩怨,不肯理会,在蒋介石的暗示下,请求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拘拿傅筱庵。而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则委派张静江、虞洽卿等人组成清查整理招商局委员会。在这种情况下,傅筱庵如丧家之犬,携带家眷、心腹,坐上一辆门窗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汽车,在法租界巡捕的严密保护下,乘坐日轮逃往大连,此乃后话。
虞洽卿从蒋介石那里回来的第二天,召开了商业联合会专门会议。虞洽卿道:“蒋司令准备聘请财政与外交委员数位,在南北商会、银钱业两公会中选出。昨天晚上已经有数家机关由白总指挥代委,多为宁波人。洽卿当时主张尽外省人先选,且蒋司令已经同意。蒋司令对本会宗旨极为赞同,表示他本人亦抱维持资本家之主张。”之后,派代表和蒋介石接洽。
3月29日,银行公会会长吴蕴斋代表商界欢迎蒋介石到上海,道:“希望蒋总司令维护商界利益,而商界自当全力合作。”
蒋介石高兴地说道:“此次北伐成功,多蒙商界相助,希望合作到底。对于劳资问题我有办法,绝对可以保护商界同仁利益。只是百废待兴,我缺少应急款项,亟待各位解囊相助。”
金融资本家钱新之、陈光甫当即表示愿意资助蒋介石五百万元,解决了蒋介石的年关之急。上海商业联合会代表最后一致表示,愿意“认捐五百万元,即继续输将,亦商界所愿,借款可另案办理”。
上海资本家直接资助了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此后,蒋介石接二连三地发电报要上海商业联合会催拨饷款,商业联合会大都照办。当时,陈光甫任江苏省兼上海市财政委员会主任,蒋介石要他转告虞洽卿及商业联合会,催拨认捐的五百万元,并请金融业继续筹饷。上海银行公会提出,国民党政府须明文规定维护金融方针并承认和偿还北洋政府旧债,蒋介石满口答应。蒋介石以总司令的名义下令江、浙、皖、闽、粤各省军政当局,保护各地银行钱庄。很快,上海银钱业拨来三百万元。因为上海商业联合会认捐的款项“迄今未缴分文”,蒋介石让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垫款。上海分行怕蒋介石索取无度,没有同意。于是,陈光甫暗示上海分行头头张嘉璈,说蒋介石准备发行“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卷”,垫款有经济偿还保证,张嘉璈这才借款一千万元。
5月1日,江浙财团的资本家认购“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卷”三千万元,上海银钱业认购五百万元,上海商业联合会认购三百万元,江浙两省认购一千二百万元,绅富认购七百万元,两淮盐商认购三百万元。这年10月和1928年初,蒋介石先后两次发行“续发江海关二五附税库卷”,共四千万元。由此不难看出,以江浙财团为首的资本家对蒋介石的大力扶助。这也难怪蒋介石“挺直腰杆”、南京建都、独揽国民党军政大权、一路“北伐”、打到北京的根本原因。
蒋介石开始逐步落实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谋求上海资产阶级和西方列强的深入支持。在虞洽卿等人的奔走下,以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为首的上海流氓势力充当了蒋介石政变的走狗。很快,工会领导人汪寿华英勇就义。
4月12日晨,蒋介石的司令部里响起军号声,上海滩内的炮舰上响起了汽笛声,拉开了四·一二反革命序幕。租界内的青洪帮臂缠“工”字袖章,打着工人的旗号,四处袭击工人纠察队。反动军队以“调解工人内讧”为名,收缴了双方的枪械,几百名工人纠察队员被杀害。
4月14日,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等人公开发表反共通电:“急起邀请同志,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灭此共产凶魔,以免遗害子孙”。虞洽卿由于不是帮会中人,尚自顾身份没有与流氓头子联名通电。但时隔十年,在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发起的“清党纪念宴”上,虞洽卿坐在五大“功臣”席的显赫位置上。另四位政变悍将是黄金荣、杨虎、杜月笙、张啸林。虞洽卿洋洋得意地说:“今日全国共产党行将消灭,清党工作业已完成,当时吾人参加清共,不过开其端耳。”
蒋介石对工人采取的是先软后硬的手法,虞洽卿对工人采取的则是明软实硬的办法。当时永安、先施公司职工要求不得开除罢工工人,补偿罢工期间的工资。商业联合会要公司方面委曲求全,仅有虞洽卿态度强硬地说:“对于工会无理要求,或因此发生暴动等行为,本会当设法抵制。”
虞洽卿极力为蒋介石的政变创造条件,他不让总工会扩大影响,假惺惺地借协调劳资关系来到日商纱厂同业会,表示愿意调解复工问题,实际上想瓦解工人的斗志。上海总工会强调“上海工人武装自己,实属正当之要求”,请国民党政府发放枪弹,并准备与商民协会、商业联合会联名发表宣言。
当宣言送给虞洽卿时,被虞洽卿扣压了下来。虞洽卿以“地方社会各事早经谢绝”为由,辞去市民执行委员、市政府委员职务。紧接着,顾馨一、王晓籁、叶惠钧等资本家相继辞职。4月12日中午,在总工会的领导下,二十多万工人举行了总罢工。白崇禧、周凤岐等人按蒋介石之命,大肆屠杀请愿群众。4月14日,白崇禧借口“市政府组织人员中,混有共产分子”,下令封闭上海特别临时市政府。南京政府成立后,上海警察厅长杨虎对共产党员和工人领袖进行了疯狂的捕杀。从4月14日开始,被拘到龙华总指挥部的共产党员达千余人。“上海狼虎成群而出”,这句话形象地描绘了当时的白色恐怖。4月15日,上海总工会为避免无益的牺牲,不得不忍痛复工。
上海商业联合会开会研究应付时局的策略,虞洽卿力主重建商团。在虞洽卿的授意下,上海商业联合会所属六十多家团体给蒋介石发出电报,表示支持蒋介石的活动。4月18日,蒋介石在南京另立政府,与武汉政府闹翻。此时,北方尚有张作霖和吴佩孚的重兵,蒋介石显得形单势孤,虞洽卿带动江浙财团与他紧密配合,壮大了他的声势。蒋介石称商业联合会“宗旨纯正,份子纯粹”,电邀虞洽卿赴南京面商恢复上海各业事宜。4月20日,虞洽卿前往南京,面商维持上海金融和商业的步骤,请示蒋介石下一步的活动,费尽心机,以帮南京政府稳住上海。
这时的虞洽卿还有他自己的野心,即重建商团。虞洽卿道:“工人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迟早是祸害,我认为有建立商团的必要。”1906年,虞洽卿建立的万国商团中华队没有形成气候;1925年,虞洽卿曾借“裁使、撤兵、移厂”的机会,重建武装,终未如愿。这一次,他的想法又落空了。试想,蒋介石对江浙财团的实力已经深有感触,哪敢让他们拥有割据一方的武装呢?蒋介石不好正面拒绝,只是推托道:“这件事以后慢慢商量。工人如果闹事,洽卿兄找白崇禧、陈群、杨虎均可。上海方面,洽卿兄可以见机行事。”虞洽卿虽然不满意,也不好说什么。此后,随着局势的发展,虞洽卿武装割据的念头变成幻想,也就不再提了。
为了拉住虞洽卿以及江浙财团,蒋介石格外尊重虞洽卿,与他称兄道弟,一再抬高他的身价,甚至有意表现得与其交往过密。4月26日,蒋介石解散了上海总商会会长及会董,由虞洽卿、冯少山、钱永铭等人前往接收。虞洽卿与傅筱庵的矛盾尽人皆知,同行之间已有非议,他不愿此时出任接收大员,于是递上了辞呈,请求“收回成命,另委贤能。”5月7日,上海总商会改组成委员制,请他出任委员,虞洽卿又坚请辞职。此时的虞洽卿已经无意于上海总商会了。
7月7日,上海商业联合会、总商会等团体宴请蒋介石,蒋介石与虞洽卿并肩入席,让虞洽卿作主要发言。蒋介石不仅想确立虞洽卿在商界的至尊地位,而且想让他出任财政部长,虞洽卿怕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借口忙于买办和三北公司业务,委婉推辞。但为了保持和蒋介石的关系,他答应尽力帮忙,先后推荐张寿镛、钱新之任财政部长。
在四·一二政变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虞洽卿筹集了近八千万元的巨款,稳住了蒋家王朝。在摊派库券和强行纳税方面,虞洽卿所起的作用和影响是世人皆知的。在发起房租济饷一事中,可见一斑。7月16日,蒋介石发来秘电:“虞洽卿兄鉴:洽密。函电悉。房租济饷即爱国捐之一种,房事在上海具特别情形,惟仗吾公发起,联合各团体组织爱国捐劝募委员会,尽力劝募,藉收圆满效果”。募集之款项被虞洽卿美化为“雪中之炭,锦上之花”,他动员房产业主解囊。淞沪房产总联合会无奈之下只好“自愿以七、八两个月房租助饷。”
纵观虞洽卿和蒋介石三十年的接触,其大发迹始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虞洽卿的千古罪名也由此定论。
杜月笙虽以商界领袖自居,但虞洽卿无异于上海商界的“九朝元老”。当时虞洽卿年岁已高,决定“弃”政从商。杜月笙是新一代的上海滩领袖毋庸致疑,但和“退休”的老一代上海滩领袖虞洽卿比起来,他还是嫩了些。黄金荣遇到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便折了,而虞洽卿何曾将五省联军大元帅孙传芳放在眼里。所谓树大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