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头气氛怪异,一时没有谁说话,这种不该是安静下来的时候的异样安静,反而令陆希更加不知说什么,而刚才的震惊还未远去。
沉默的这段时间,众人多是看着陆希,眼中尽是吃惊神色,对他们而言,或者对知情人而言,五面剑客都是高高在上的,而那只有高超剑客才有的“剑鬼”一面,更是只有耳闻,却未曾有亲眼见过,只知道那是威力惊天的超凡招式。然而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和剑鬼打过交道,而且还以白板之身在其手下谈过一劫,放到全天下去也绝对是一件奇事,相反,那名出动了剑鬼都不能杀死一个普通人的剑客,名声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蔡菀干咳两声,说道:“想不到陆兄弟一天之内遭遇了那么多,想必当时的情形一定凶险至极吧?”
这沉默一旦被打破,空气顿时变得清爽多了,似乎连呼吸也连带着顺畅了一点。
陆希原本听到剑鬼的事情,自己原本就对剑的事情了解不多,哪怕说是一无所知也断然不会有人反对,自然不知该搭什么话。这回蔡菀也说出了句这么不带任何目的性的话,他一时未能适应,只得乖乖点头。
关杉则在一旁嘀咕道:“凶险那不是废话吗?你以为剑鬼是什么……”
白衣干笑两声,说道:“陆兄弟刚刚才醒过来,又刚逢大难,想必一时未能调整过来,我等又将这些吓人的事情相告,想来只会徒增兄弟的困扰……”
这时,蔡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这话顿时又引来众人的重视,显然大家之前都因为五面剑客、剑鬼的事太过惊人,以致居然一时未能想起人命的事来。一个个又静了下来,不自觉的都望向陆希。
陆希原本眼中的吃惊换成了茫然,眉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回避的难过。众人从他的神情,早已猜到七八成。只听他缓缓的、明显是咬牙挤出的镇定的说:“大家都死了……在我回去之前就已经死了,连村庄也被一把火烧了……”
他转头看向关杉,关杉一脸不忍的看着他,他继续说:“跟我们在贼王那里放的火一模一样,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不剩了……”
关杉最终还是在他说完话之前就将脸别开,哪怕是他这样的铁铮铮的汉子,还是未能坚强的听一个人说着真正凄惨的悲剧。他望向门外,居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模样,眼角都泛红。
但房间里头的人又有谁不为之所动呢?纵使陆希已经拿出不能再强求的平淡来述说这件事,到那悲伤的感情还是确确实实的传达到了他们心底。一个人,面临这么大的悲痛,居然还想要一个人独自承受,恐怕如果不是自己开口去问,他还想缄口不言。蔡菀低头转身,在这之中,恐怕她是特别需要去重整情绪的。
白衣、灰衣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么多人中,他们两人年纪最大,经历更多,但不代表他们不把这庄子不认识的人的性命当回事,相反多年的人生阅历,让他们更加清楚陆希此时到底在经历多大的痛苦。同时,在他们眼中那层浓重的怜悯底下,还有一股对陆希的坚强的赞赏。这样的年纪,在经历丧亲之痛的情形下不仅逃过了一劫,还面若无事的和他们说了那么多五面剑客的事。
原来“奇”的不仅一个蔡老板。白衣心道。
陆希原本就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的了,现在众人的同情和反应又勾起了他心中的不情愿和不舍。心里一下子又软到底,准备说什么,一开声,却发现已是哭腔,他急忙住口,深呼吸了几次,才得以正常的说出来:“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不容易,我才向老天妥协了……”不料话到最后,还是变成了哭一样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是辛辣的。
众人只得心中一叹,关杉自觉未免过于煽情不男子汉,偏偏又不肯去说什么,或许他也在尽力排去心中那阵难过也不定。
蔡菀回过头来,虽然眼睛还很红,似乎还有流过泪的样子,但她在门外,众人看得也不算真切,她的声音还算平静的说:“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愿回想的事情,还要你亲口将它说出来……我、我真的很抱歉,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那我就放心回去了,告辞……”到最后,说话急匆匆的,似乎多一会儿都不想逗留。
陆希呆呆的望着蔡菀转身走去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的悲伤一时减了不少。
正想发问,白衣就开口说道,声音又是同情又是悲伤:“老板的一家也是被人所杀,而且就是你们帮忙杀掉的那个贼王。”
陆希和关杉一下子都看向白衣,旁边的灰衣也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默然点头,哀情顿生。
陆希和关杉对视一眼,既吃惊又释然,吃惊要远在其他的情绪之上。关杉喃喃道:“那晚她也是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的。”
陆希低头不语,像蔡菀刚才的举动。
白衣缓缓的、似乎每一个字都有不俗的重量,说道:“那是在七年前的事情,贼王原本也是蔡府的一号打手,蔡府对他也是恩重有加,但他是个狼子野心的人。那一夜,他将蔡府上下几十口人斩尽杀绝,其中包括老板的父母、兄弟和其他叔辈亲人,唯独剩下她一个……因为贼王和老板有过师徒之缘……”
陆希和关杉大吃一惊,齐齐开口道:“师徒?!”
白衣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又说道:“贼王本名徐五,他伪装在蔡府那时,为人忠厚大度,虽多少与样貌不符。特疼爱老板,老板自小便跟他学剑,他表面上也装得和老板师徒情谊深重,蔡家又都是死脑筋的好人,枉那时大家那样信重他,他居然做出没一点人性可言的事情。可笑是我和他同姓,他又长于我,我与他便以兄弟相称。想来当年如果不是我等身在北方,还不知能否逃过一劫呢。”
陆希二人一时居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听到这么多臆想不到的事情,自己去杀的人居然是蔡老板的师傅?未免过于峰回路转?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又悲又惊又怒。
灰衣也睁开眼睛,似乎闭眼这么久,都酿出眼泪来了。他叹口气说:“都是一家的好人啊!对谁都掏心掏肺,若不是那徐三,老板现在当是矜贵的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穿裙纱,学人家涂抹胭脂,哪用得着出来抛头露面,终日打扮得跟个男子一样,天天和那些肮脏的人打交道!”
陆希和关杉都不禁怔住去想,这么说以前蔡老板也是打扮的十分艳丽的,不知是打扮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关杉想起她的房间,那个没有一点女儿家气息的房间,不禁感慨起来。
白衣看陆希想得入神,一拍他的脑门,责骂道:“想什么呢?告诉你最好别想,我们家老板从不想这些男女私情,再说你现在这样是配不上她的。”
陆希脸红的跟个大番茄的似,急忙解释:“没、没有!哪有想那么歪!我只是在想、想……啊!对了!蔡老板也会用剑?对!她不是和贼王学过吗?”
他这么一说反倒真的瞒骗过去了,白衣昂起脸,一脸自豪的说:“那是!何止会用剑?老板天资过人,年纪轻轻已经是三面剑客,而且比我等还要高上几筹。如果不是这些年要理生意,恐怕早已经是四面剑客中的佼佼者了!”
灰衣在一旁补上一句:“你漏了一样没说,老板在三年前就已经是三面剑大成!”
白衣连忙点头:“对对!险些忘了这点!”
陆希原本只是想借口脱身,可怎么也想不到蔡菀居然这么厉害,不仅是三面剑客,而且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达到大成的地步,三年前才多少岁啊,顶多就十七、十八岁,自己从小在山上练木条,也没见练出什么东西来。又想蔡菀平素待人这么客气,对自己欣赏有加,尤其是被自己的剑吓得花容失色,还以为她没什么本事,如今看来真是自己小瞧人了。
而旁边的关杉掰掰手指,大叫一声:“那岂不是很小就已经比我还强了?多少岁来着?十七岁!?想不到啊!小丫头厉害着呢,我还以为她只会做生意!!”
白衣两人见他们反应这么精彩,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白衣又说:“说起来,当年也是为了报徐三的灭门之仇才苦苦练剑,硬是从两面剑初期提高到了三面,而且马上又到了大成。想来我等当年便已是三面中等,这么多年过去了才终于到了大成,真是惭愧!!”说完二人又齐齐转为惭愧,但始终还是有着一丝丝自豪。
陆希长出一口气,想起蔡菀,不仅是个女儿家,而且同样年纪轻轻便丧尽亲人,但还能这么坚强,自己当真是比不上,心中的难过已被完全掩盖,被重新激励起一股复仇、夺天下的大志。
蔡菀房间。
这里空气流通,光线充足,布置十分典雅舒适,虽不太有女子味道,但也令人身心为之一舒。
蔡菀倒伏在软床上,双手抱着枕头垫着下颚,双眼望着前方,但显然没有将前方的东西看进眼里,怔怔出神,不知想的是什么。柔顺的黑发随意的垂在背上、小肩头上,还有几缕丝发意外的垂在额前,如果陆希等人在此,看到这样的蔡菀一定可以猜想出一点她作女儿家打扮的模样,想必也是秀丽出尘。
她轻轻的拨开那几缕调皮的头发,将它撩到耳后,然后起身,坐在床的边上,望着那把紫红色的合鞘剑。
“缀菊……”
蔡菀起身拿下剑,拔剑,一股醉人的花香四溢而出,芳香流转,像妙龄少女所特有的淡淡清香,荡漾心神。为这个房间平添了几分少女气息。
蔡老板的剑,居然和她本人如此不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