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低头去看,土地是一片焦黑,坑坑洼洼,像是刚被很多人踩踏过一样,又像是刚刚遭遇了一场大火的洗礼,远处有烟腾起,到了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陆希没有跑,地面却在不断往后退,是地面在跑。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陆希低头去看时,跑的却是自己,而且跑的飞快,像是在奔逃什么,又像是在追逐什么。陆希心底只有不知为何的恐惧,他往前跑,想跑得更快,但力不从心,仔细去感受,甚至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想抬左脚,却是右脚踏出。前面是一片火焰,后面也是一片火焰,两片火焰离自己是一样近的,但前者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后者也怎样都追不上自己。
陆希想停,但不能如愿。他抬头去看天,天是七彩的,或许不止七彩,但是,瞧仔细一点,天是红色的,跟鲜血一样红。陆希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情景,天下起雨,血红色的雨,但不同以往的那些雨,它像一瓢水向自己泼来。陆希想跑,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停下来了,身体不能动,但地面在飞速倒退。
又湿又黏的雨水泼了自己一身,还有一股臭不可耐的腥味,陆希伸手去摸去看,身体完全没有湿。抬头又去看天,天上的云翻涌不止,红得比血还红,陆希光是看着便想呕,想低头不去看,但低头还是天,云缠卷着天,像是和天融为一体,又像是和自己融为一体,血云铺天盖地而来,自己在跑,却怎么也走不出这血云。
陆希远远看到一个湖泊,烟雾蒸腾而起,一转眼却已经在自己面前,一转眼湖水又朝自己涌来,也是红的,血一样红。陆希睁眼,没有水,没有云,天是紫蓝的,有数量很多的什么东西在努力挣脱这紫蓝,很眼熟,似乎曾见过无数次。陆希想要叫出来,想叫那个名字,却被恐惧揪住,什么也说不出。
脚下边有东西在爬出来,是分成两边的人头,一边是周婴莺,一边是齐略,他们在彼此靠拢,不久便如愿的合在一起,却是一个瘦弱的面孔,像是见过又像未曾谋面。面孔痛苦的看着自己,它说:“救火。”然后又分成了两边,后面有两个人在向它们追去,想要将面孔捡起来。陆希不敢去看,却发现不知何时手上拿着一把剑,剑被血染红,或者说本来就是血铸成,周婴莺躺在地上,一丝不挂,看仔细,她正在慢慢的变成一块黑炭,焦黑不可认出来。陆希伸手去抓,却成了挥剑,焦炭没有声音的化成烟灰,化成成千上万的尸体。远处站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人,身后有一只紫蓝色的怪物,陆希怒吼,没有声音,那人变成自己,身后的怪物变成红色。
由始至终,恐惧都没有离去,陆希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难以适应而又理所应当的光明,似乎很久没有和这位朋友见面一样。他一睁开眼睛,恰好对上守在对面的关杉的双眼。
“哇啊——”关杉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跳,撞到墙上,椅子也倒在了地上。
关杉跳起来,看着陆希,正好他在连续眨干涩的眼睛,关杉欣喜的道:“陆兄弟!!你醒了!?”
陆希一脸茫然的看着关杉,然后看看眼前泡着的水和木桶,水是接近金色的,浸在其中,有种温暖的感觉,而他全身赤裸的躺在这里面,直觉这是在养伤。他问道:“关大哥,你怎么了?这又是什么?这里是那里?”
关杉连忙起来说:“你昏过去整整两天了,大夫都说你要死了,多亏了这桶水才把你救活了!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醒过来了,真是了不起!”
陆希捧起一把金色的水,问道:“还真是第一次见金色的水呢。我记得……这里是蔡老板家?我记得我是逃到蔡家门口的!”
关杉点点头道:“对!这里就是她家,慢着我得把大家都叫过来,大家都担心着呢……”说完他转身急匆匆的走出门外。
陆希看着自己的身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看了看周围,确实跟上次来这里时的房间很相似,只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自己已经遭遇了天大的变化。又想到刚才关杉说大家都很关心自己,想必所说的大家也包括蔡老板,不由得心中一暖,如果事情再往好的地方走一点点,如果周婴莺和齐略也可以一起到城里来,陆希顿时觉得心好像重了不少,还是这些金水要舒服的多。
陆希还以为关杉是要亲自去告诉大家,谁知那家伙跑去门外就是一声虎吼,当真是可以看到一圈圈波纹荡开去:“陆希醒啦~~你们快点过来~~陆希醒啦~~”
如此喊了好几声,房间外面顿时响起几声开门声,吵闹声,果然把大家都惊动了。
陆希四处张望,找着什么东西,却没有结果,心想:该不会是逃命的时候把它给扔了吧?我记得明明拿在手上了的。
这时关杉又走了进来,见陆希在找什么东西,便问道:“怎么了?在找什么?”
陆希脸色不太好的应道:“我在想,日冀剑是不是被我弄丢了。”
关杉闻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拍着额头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日冀剑在我的房间,稳稳妥妥的!蔡老板知道你重视那把剑,特地托给我好好保管!这不我去给你拿来。”
说完关杉转头又走了出去,陆希低声念叨:“蔡老板……?”
蔡菀房间。
蔡菀正在穿衣服,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不等她回应,白衣的声音就已经匆匆的响起:“老板!陆兄弟已经醒过来了!”
蔡菀开门走出来,整整衣领,将那束直顺的马尾撩了一下,笑道:“关大哥叫这么大声,谁都听到了!想不到老先生的药真的这么有效,才一天人就醒过来了!”
白衣边走边说:“我看主要还是陆兄弟命硬的很,老先生说不管如何都要浸个三天三夜,怕接下来我们还是得忙。”
蔡菀笑道:“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两天两夜待在一个木桶内不得出来才难受呢。何况陆兄弟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很。”
引来白衣大笑:“说的是。”
而陆希的房间那头,陆希正想要起身,却被关杉喝止,他说:“老前辈说你必须待在这木桶里面三天三夜不准出来,否则药膏不能凝合,现在才过去了一天,你想要皮开肉烂了吗?”
陆希被关杉大力按住头压回到桶里,他急道:“哪个老前辈?我醒过来了不是吗?这样待会蔡老板过来了情何以堪啊!?好歹先穿上裤子!”
关杉笑道:“有什么关系,蔡老板也不是第一次看了!总之你就乖乖的留在这桶里面,再过两天就好了!”
陆希脸红道:“不要开玩笑!!啊!我才不要待两天啊!!”最后又突然嚷起来,关杉又连伸手把他按住。
这时门外传来蔡菀清爽的夹着笑意的声音,她说:“陆兄弟好精神啊!谁看得出来这是刚刚才从鬼门关挨过来的人?”
陆希看到蔡菀,赶紧缩回身子,脸微微发红,笑着打招呼道:“蔡、蔡老板!好久不见!还有多谢你救命之恩!”
白衣和灰衣也走进门来,白衣笑着说:“还知道说谢谢,看来没有病糊涂!”
灰衣也说:“哈哈!感觉如何,身体还和以前一样吗?”
陆希笑着点点头,蔡菀在门外没有进来,她笑着说:“救命蔡菀就没这么大的本事了!是一位老先生救了你,我只是收留了你而已!只是你还不能出来,还要乖乖在这木桶里面待两天两夜,我会安排人照顾你的。”
陆希应道:“我会的!还有,多谢你帮我保管日冀剑!”
蔡菀还未来得及应道,关杉一把拍在陆希的脑门上,不满的说:“你就知道谢蔡老板!蔡老板说的你就听,你的剑可是我保管的,还有不是我,你以为你能稳稳妥妥的待在这木桶里?”
陆希脸红,这才连忙乖乖道:“多谢关大哥!”
众人都是大笑。
陆希又开口问道:“你们说的老先生是谁?他还在这里吗?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白衣笑道:“老先生早就走了,至于他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说不必多问,于是我们也无法得知。”
蔡菀在门外站着,补充了一句:“老先生还说教你不要放在心上,至于他,以后你自然而然也会遇上他的!虽然这样说未免玄了点,不过老先生真的是跟神仙一样的人呢。”
陆希奇道:“跟神仙一样?莫非是腾云驾雾来救我的?”
这话说出来,又把大家给逗乐了,关杉尤其笑得大声,那声音轰隆隆的,跟老虎一样,反倒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了。
蔡菀没好气的道:“那倒没有这么‘神’,总之以后你见到就会知道啦。”
陆希点点头。看着陆希的样子,蔡菀又想起老者对她们说的话,她不禁望向关杉,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这时,白衣开口问道:“对了!陆兄弟,我们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受到这么重的伤呢!你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话显然问出了大家的心里想法,个个凝重的看着陆希,陆希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充满后怕。他迟疑了一下,说:“我碰到了那个五面剑客,而且他也发现了我,想要杀我却被我侥幸逃脱了,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不震惊。蔡菀惊道:“想不到真的是碰上那位五面剑客了!”
灰衣不无钦佩的说:“在五面剑客的剑下兄弟都难逃过一死,而且兄弟还半点不懂剑术,尤其叫人佩服!!”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连关杉都不得不说:“是不得不佩服,而且这命大得也真是可以了!”
他看向门外,正好蔡菀也看过来,两人都心照不宣,暗暗心惊。
陆希摇摇头,又接着道:“只不过后来我逃进树林,又碰到一个跟一座山那么大的紫色怪物追着,那真的是怪物,什么东西都不像,又跟什么东西都有点像……我就拼命的跑拼命的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回到蔡老板家门口了……”
众人又吃了一惊,蔡菀失声道:“怪物?跟山一样高大的怪物?!莫非是……”
陆希不明为什么他们这么吃惊,只道那只怪物实在是罕为人见。
白衣急问道:“那,那只怪物的颜色是否跟五面剑客的剑气筒样?还记得吗”
陆希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说道:“对啊!我还很记得那个剑客特别重视他的剑,颜色都是很蓝很蓝的颜色!莫非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蔡菀开声道:“那只怪物的模样,用‘鬼’来形容如何?”
陆希略一回想,那只怪物三头五臂,张牙舞爪,正和鬼字相符合。他几乎是叫出来的,道:“对!当真跟鬼一样!这怪物到底是什么玩意?”
众人抽了口凉气,半晌不能说话,都上下打探陆希,眼中充满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什么奇迹一般的事情。
如此怪异的气氛过了好久,白衣才感叹一般的说:“居然可以从‘剑鬼’的手中逃生,真是……”说到这里,他竟然不知还可以说什么了。
灰衣感慨道:“想不到那五面剑客连‘剑鬼’的使出了,可笑的是,连一个普通人都杀不死!”
陆希疑惑的问:“剑鬼……?”
众人都点头,他们都知道陆希自小在山上长大,对剑客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剑鬼”为何物。蔡菀长出一口气,强装镇定的说:“剑鬼!是剑的七面之中威力最大的一个面,也是最可怕的一面。它不同其他面,它只要一练成,就算只是初入门槛,也一样具备移山倒海的力量,是剑客最可怕的招数,也是开了五面、六面的那些剑客得以高高在上的最大原因!”
陆希咽了咽口水,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