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在地上滚了滚,带出杂乱的声响,听在我耳中是“轰”一声,而后就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盖过一切,直到衣袖被拽着,我才回过神,冷琮低声叫道:“走走走,来人了。”我这才看见从东面花园里走来两个下人,用托盘端着饭食走来,已经离我们不过二三十步远,幸亏她俩正凑在一起低语什么,并未看见我们。
我被冷琮拽着向假山边小跑,冷不丁背后一声:“王小姐!”我一僵,愣在原地,甩开冷琮的手,他便躲进假山里。
我转过身,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王小姐。”说着上下打量我,眼中带着点狐疑,“王小姐快进去吧。”而后定格在我的脸上,我不由自主的摸摸脸,怎么?不该是装束相去甚远么?总不可能在脸上露出破绽。
“好,马上,你先去!”我尽量缩短字数,我俩的声音还是有点区别的,她大概是需要用嗓子,嗓音也甜美些。
这老妈子怀疑地转身向王依的屋子走去。
我轻手轻脚地绕到假山背后,冷琮已经溜到月季丛背后的墙角,向我招手,我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踩着他的肩,翻了过去,虽是受了惊吓,手脚却分外镇定,翻出去比翻进去快得多,冷琮也紧跟我,他正在墙头上时,我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啊!见着鬼了,假山边有鬼啊!”
“快!”我叫了一声在墙头愣住的冷琮,他赶忙跳下,“走小路下去。”他回过神来后倒是思路很清晰的,拉着我走向树林深处,有条泥泞小路。
他拉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山路上往下走,连续多日的阴雨,路湿滑得简直让人摔倒,到后来几乎是从坡上滑下去的。
两人一句话没说,只有“呼哧呼哧”的出气声。
连跑了有十分钟,冷琮定定神,回望山林,漆黑一片。“好像没有人。”我俩竖起耳朵静听,除了树叶沙沙与鸟雀叽喳声,并没有旁的声响。
“你的马灯呢?”我看着他空空的两手。
他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蹲下来的时候放在地上,忘了拿了,罢了罢了,回头再买一盏。”两人突然累极了,脚步也慢下来。
“好像才八点不到,慢慢走。”
我点点头,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聊天开头。
“你爹居然说中了,这程昊霖不是个好东西,没安好心。”冷琮气鼓鼓了起来。我默默点头,没有接话茬,想起之前与程昊霖的种种场景,突然有种被把玩戏耍的羞愧感,心里很是恼火。
“这样子,的话,我们回去怎么和娘说?”说是被程昊霖养起来了?那为什么不让家人见?说是被程昊霖软禁起来了?那娘不急疯了?
冷琮挠挠头,思考了一会儿,“就说,在山上养病,我们见着了聊了会儿,她一切都好,病养得差不多了,就回南京城里来,到时候和嬢嬢见面。”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我们看着了她,也看着了屋子的主人,却似乎缺乏去对峙去要人的勇气,他若是不承认或是承认了不放人我们又该怎么办?他若是发觉今天有人来过,把她移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又该怎么办?突然发现我们俩人还是太鲁莽,这么多的细节都没想好,就付诸行动了。
“上次来看见的那些护士,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看见她们衣服上写着第一之类的字眼。”冷琮一个劲地摸着下巴。
“哦?第一?什么第一?”
“应该是第一陆军医院。”
我眼前一亮,刚刚成立没多久的第一陆军医院,主要收治伤员、军人及军官家属,她们出诊,来的又是陆军军官的家里,确实是说得过去的。“你要去医院想法子?”
他点点头,“我去医院查查,正好也认识些朋友在那里工作。你先别同程昊霖说了,免得打草惊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么,若是被他发现了,诚心不想我们找着,那我们往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想想,也好,这事急不得,况且,看那佣人的态度,王依在这里的日子是不差的。
娘见着我们俩如从泥潭里滚过似的大惊失色,起先以为我们是在路上被车给撞了,而后我俩只得说是去看王依,雨过山林,本就是泥淖,加上路滑,摔了一跤,娘本是半信半疑的,但听了王依二字便不同我们深究,只问王依境况,好在冷琮能说会道,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我们真被请进房间坐了坐,又促膝长谈似的,娘总算是安心下来,可眉间又有不安,“那程将军,都是将军了,定是老大不小,这,她在那儿算个什么呢?”
“程将军,就是礼拜天,坐我旁边的那个人,还未婚娶……”我这话一出,本是宽慰,却没法往下说,程昊霖追逐莎莉小姐,又为什么汤小姐眷恋,我这样说明摆着误导娘,还以为他是个好归宿呢。
娘却也没这么轻信,摇摇头,坐下来,“既是没有婚娶,更不可能全心对她了,改天,你劝劝她,别待着了,苏州城里她已是人尽皆知,大不了我带她却别的地方生活,也好过被人家养着,改日又被人家弃了。”
娘原已想得这样深远,可我们又如何能跟她说上这些呢,不由皱了皱眉,冷琮冲我使使眼色,“嬢嬢说得对,只是她现在身子不大好,那程先生又让顶好的医生给她治,我们暂时先安心,等病好了,我们再同她说,她定是转得过弯来的。”
不踏实的一觉过后,昏昏沉沉又到起床的时候,这才发现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昨夜确实穿少了,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起床。
和冷琮在鼓楼公园分了手,想起今日还有蒋芙雪家的宴请,不大想见着程昊霖,上午就得去找蒋芙雪推掉才好,在西大楼门前却见着了程昊霖,他已看见了我,我也没法不打招呼,“程老师”一出,喉咙里火燎似的疼。
他脸上带着点关切带着点戏谑,“栖霞山在城郊,山里夜凉,下次要多穿些衣裳才好。”留我在原地大惊,他已经走进了西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