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临中夏,莺歌袅袅,蝉鸣声声。
雪白晶莹的糯米,内里嵌一颗丰盈饱满的蜜枣,一捧清新苇叶,一根线一头系在桌角,一头在娘手中灵巧的转着圈儿,一个翠绿欲滴,小巧玲珑的粽子便落在桌角一众粽子当中。
下个礼拜二便是端午,博容又在这里过周末,娘想着也要包几个让他带回去,包起粽子来更是不遗余力。已经包好赤豆粽和蜜枣粽,这头我还在仔细地把已经炖了一晚上的排骨腊肉与糯米和匀,冷琮将早一个礼拜做好的咸蛋黄小心翼翼地舀出,平放在雪白的碟子里,方便娘大展身手。
博容站在一旁,想要帮忙,却被我们三人一齐推让,只得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着。瞥一眼他,一手撑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我手中的青瓷海碗发了神。
厨房里,清蒸黄鱼散发出鲜气,带着海味的蒸汽将客厅也笼了淡淡一层朦胧,我想,这就是家的感觉,不由也出了神,往后我和博容家的端午是不是也如此?
娘突然抬头盯着我,我冲她睁大眼,她却从我肩上跃过,看向背后,我这才发现冷琮也对着院子发愣。转过身,一件月牙白透着胭脂红的宽袖褂子,配上一条玄色过膝裙,程虹雨今天居然这般学生气,透出往日那华服盖住的青涩与温顺。
我见冷琮没有反应,便放下手中的海碗,出门迎去,“程小姐?”很是不解,但见她低眉,两颊泛出红晕,多半是与冷琮有关。
“在家待着冷清,想到师姐……”
我将她引进门,“妈,博容,这是学校里低一级的师妹,程小姐,冷琮是见过的。”妈正沾得满手糯米,只得点头道“程小姐好”,一边吩咐我给人家倒茶,眼神甚是迷茫。
博容已经从沙发上站起,和大家的殷勤相比,冷琮倒是淡漠许多,只远远说了声“程小姐坐坐。”又转头吩咐我,“你陪程小姐说说话。”蛋黄已经摆弄好,他自然地拿起我放下的海碗,认真搅拌起来。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人家姑娘都上门来了,你还在这里拌糯米,除了今天也没见着你这么勤劳能干过。径直向他走去,硬生生把碗从他手里抢过来,他死死抱住碗,但刚才沾了蛋黄渗出的油,手指一寸寸从碗上退下,直至脱手。我向他使了个眼色,又故意提高了些声音,“程小姐可是《烈日》的忠实读者,把那秀绮都演活了,我敢说她体会出不少你写时都没料想到的东西,快去和人家谈谈这剧。”
原本就猜着一知半解,经我这样一出,娘和博容也彻底看出渊源来,博容背对他们,站在我身边,对我挤挤眼,我连连点头,他和我一起无声地笑了。娘更是抑制不住地微笑,手上也慢了下来,“冷琮去给程小姐倒茶。”
冷琮站在沙发边,正迎上程虹雨仰头看他的目光,一瞬间,窘了,挠挠本就不长的黑发,“碧螺春还是龙井?”
程虹雨被他这冷不丁一声激得一个轻颤,“龙井。”我心想,坏了!
冷琮又用力挠挠头,似是愤愤地一耸肩,“不好意思,我家好像只有碧螺春了。”
博容“噗嗤”一声,旋即握起右拳凑在嘴边,又硬咳了几声,好歹掩饰下这笑。
娘用缓慢的速度包第一个蛋黄肉粽,一边望向程虹雨打圆场,“冷琮这孩子,跟女同学一起就是老实。”
冷琮已经端了一杯茶从厨房里出来,外头射进的下午阳光,照得他的鼻尖晶亮,竟是细细的汗珠。站在程虹雨跟前,左右张望,拽过一张椅子,将茶杯放在上头,还洒出了小半杯水。
我心里暗暗发誓,明天,就明天,一定要买张像样的茶几来。好在她并不介意,伸手端起那茶杯,左手摸着杯壁,如冬日我在教室用装满开水的茶杯取暖般,我看着她微红的脸颊,柔荑上细密的亮光,如水晶般附在白瓷般的脸上,她也热得出汗,这捂手的动作大概也同冷琮那“碧螺春还是龙井”一样,大概就是心头撞鹿吧。
我给他们起得那么好一个头,两人居然都不用,冷琮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一人一头,中间还可以坐下我,大概博容挤挤也坐得下,看得我心里发急。
“程小姐走来的?”冷琮总算打破这冷场。
她摇摇头,“坐家里的车来的。”用手指指院子外头。冷琮正苦得眼睛没处放,如得令般转头向外望去,顺着那一指,院子外的弄堂里,半截黑轿车从门边露出。
一时无语,“程小姐家里头有人是军队里的?”博容倒抢了先,只是话语里的冷意让我突然觉得有些凉,不解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他蹙着的眉。
程虹雨的目光还在冷琮身上徘徊,望他一眼,迅速转向茶杯,再看一眼,又转向院外,“是。”看向博容。
单单一个字,透出浓浓的北方腔调,“是北方人?”我开始觉得博容这样反倒碍事了。
她点点头,见得博容一脸严肃,表情变得莫名其妙。
“原来是军阀喽?”军阀两字咬得沉沉的,我背朝程虹雨,面对博容,皱着眉,微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
自打博容在北平上大学以来,他对军阀的抨击就没有停止过,他常说,在北平的那四年,他觉得有个不同的自己在他身体里焕发活力,变得勇敢、坚决。
军阀占地为王,相互厮杀,让全国生灵涂炭、遍地哀鸿,自然是可恨,可他这个时候将气撒在这样一个女学生身上,很是不妥,更何况她是我的客人,又和冷琮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意。
“打扰了,小姐,太太快回去了,您是时候回去了。”外头走进个面露凶光的军人。
程虹雨脸上露出浓浓的遗憾,我心里也一阵惋惜,她专程来这一趟,起头并落尾,也才二十来分钟,我又疑心她可能是有什么事情专程而来,但见她同大家倒了别,就走向院外,似是只为来一趟而来。
太太?我想起那日戏台子下对她颐指气使的妇人,她的家庭可真够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