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微锁,想要开口却又犹豫。
“什么主意?”
“你演话剧的钱,我心里也有数,还有翻译的活儿在干,都不算少。本来是认识些校长,推荐你做个中小学教员绰绰有余,但那花时间,也不比演话剧钱多,我想,你也不想要这样的活计。所以……”他仍旧迟疑着。
“你揣度得很对,但说无妨。”
“平湖秋月边上有个大酒楼——山外青山,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知道是知道,却从没去过。几次玩笑说要是连续十场满座,大家就一齐去那里搓一顿,可最多也就六场满座,倘若真有一天真的十场满座,估计大伙儿还是会临阵脱逃,毕竟一条西湖醋鱼抵十天的工钱。
“晚场有吹拉弹唱助兴的,你古琴弹得那么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脑中想起的便是秦淮河边上的浮声切切、人影憧憧,捏着丝帕的女人或浓妆或淡抹,在台上献唱一曲。又或者像那日在狮子楼里,台上站了一排,霓裳晃眼、红唇摄人,我看着他的脸上定是惊讶。
“我没别的意思,那儿助兴的要求还很高,而且,酒店雇人真的只为吹拉弹唱。”他说话的样子很急切,“说出来有点冒犯人,我再想想别的路子。”
“薪酬能有多少?”他确实在帮我想法子,世道如此,我怎么能错怪他的用心呢?
“上次听说最少也五块大洋一个晚上,时间不长,一个钟头,同小酒馆那扯不尽的皮相比,这活儿反而接起来更容易。”
这个价格着实诱人,“可既然是这样好的差事,怎么轮得到我呢?古琴,其实也弹得顺畅些罢了。”
他见我有意要去,也就不再那么惶惶,“这个你放心,一来那老板现在确实缺人,那儿的姑娘走得快,二来我和老板认识也有日子了,算得上朋友,三来他的要求我心里有数,你够格,更别提把你参加过金陵佳丽比赛的事情一说,这事儿妥妥的。”
他如此自信,这差事算是有了着落,五块大洋弹一个钟头的古琴,钱来得太轻松了些,隐隐不安,“为什么留不住人?”
他的笑带了些尴尬和讳莫如深,“这酒楼大到这个程度了,老板行事绝对是正派,但人都有颗往上爬的心啊,座上的不是富商就是要员,吹拉弹唱的姑娘却大多不那么正派,不用老板支派,很多时候,她们往上贴也是有的,若是搭上了,那些人也就舍不得让她们继续抛头露面了。”
原是这样,我抿嘴笑笑,许多人迫于无奈,譬如王依,还有许多人却是一心热忱地往里扑,譬如说……蒋芙雪和我自己是同时在脑子里蹦出来的,突然心虚起来。“能不用原先的名字吗?金陵佳丽的事情,也不想再提了。”
“这。”他有些为难,继而又展了笑颜,“包在我身上,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他定是又要费心思想折中的方法,这个人情一定要卖的,我反倒过意不去,突然也有了法子,“我有不输金陵佳丽伴奏的经历,到时候说出来准管用。”
他笑得也释然许多,直追问还有什么惊天动地地大事,我只卖关子不答。
回到运河边,早已月上西楼。汽车驶过那打烊了的铺子,我看到店门口坐着个人,轻声让吴庸看,别是什么惹事的。见着汽车停下来,他冷笑着走过来,隔着几步都能听到那寒意与嘲弄。
“吴庸,你就爱跟我抢。”果然是他,张博容,这次脚步很稳,看来没喝多,可没喝多怎么也这样胡来,果然他这个人已然变得厚颜无耻了。
吴庸大大方方地从车上走下,示意我待在里面不动。“大家都明明白白出来做生意的,你这铺子经营不善,我盘了下来,你少了个累赘,又有了一大笔钱,怎么看我们都是双赢,有什么不好?”
张博容指着吴庸的鼻子,“你别在这儿装好人,钱庄都同意借我些过难关,你使了什么阴损手段让人家不借了?双赢?放屁!我要是有别的选择,怎么可能卖祖上的铺子?”他又指指车里的我,“这原本和我订了婚的,你们怎么老在一块儿?”
我们生了嫌隙时他便有这样不讲理的苗头,现在看来愈发猖狂了,从前那么多年居然没看得出来,大概因为从来没什么波折与矛盾,这不一遇王依出现这样的大事,就一拍两散了。
吴庸靠在车上,也冷笑,“都是人情,我和钱庄老板们是朋友,我说想要盘你的铺子,他们便说有法子让我少破费些,看来你同他们的情意没有我同他们的深,这怪得了谁?”又看看车里,“至于柳依依小姐,你现在觉得不甘,你起先退什么婚?”
张博容气得直骂吴庸是个暴发户,卑鄙卑劣,却也没什么理没什么据,骂骂咧咧,见我们二人,而他只有一个,再争执下去他也讨不着什么好,怨天尤人,说老天对他苛刻,处处刁难,家里店里没一个顺心的,骂天骂地了好一会儿,也就自己走远了。
吴庸一直冷眼看着他,也不发一言。我觉得他定是偏执了,居然和这样一个人有过婚约,想想都丢人。
他走出去几十步,我招呼吴庸上车,送了我他回去还要些时间,拖得太晚他也累着了。他上了车,却不急着开起来,“坐会儿,让他走远些,这儿离你家近,别不小心让他摸着你家住哪儿,像个疯狗似的,不安全。”他果然只是面上木讷而已。
“他怎么变成这样?”百思不得其解。
吴庸笑得很无奈,“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怎么问我?”偶尔一个玩笑,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小时候定下的,我懂什么?都多久的事情了,早就一刀两断了,两家都恼了,再也不来往。”我急忙和这丢人现眼的撇清关系。
“他娶了个富贵千金,原来是个肺痨,其实人家心里明白的很,他觉得大家都合起来坑他,后来越来越不顺,他愈发觉得上天对他不公,脾气也古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