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蒋芙雪很是感兴趣,眉毛一挑,看着汤尔跃,“你倒是和贾宝玉一样的情种,哪个妹妹都是梦里见过的。”他们定是很熟了,才能这样开玩笑。
“不不,你是真的在报上见过嘛,这冷小姐,啧啧……”他又贼贼地盯着我看了一阵儿,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只能微微一笑,“满大街的都是我这样的。”
“嗨呀!”他夸张地一拍大腿,头上抹在脑后的头发却纹丝不动,怪不得他身上一股子的怪香,光这头发就下了不少功夫,“满大街都是冷小姐这样的,这还得了了。”
我笑笑没有接话茬,他又在边上立了半刻,问了些有的没的,见我仍是浅浅笑看他,也就招招手,离了我们往外头走去。
“虹雨表哥可是个顶有意思的人。”蒋芙雪一脸熟稔的笑,倒像在说自家的亲戚。
我环顾四周,窗外是还没有结花骨朵的栀子花丛,矮矮地匍匐在落地窗户外。这个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靠西面满墙的书架上全是书,一张书桌后一张软皮椅,懒懒散散地离书桌三四步,够一个成年男子舒展着身子。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物件也没有,空有一盏台灯,翡翠绿的灯罩低垂。我轻轻嗅了嗅鼻子,却缺了某种味道。
“好干净的桌子,看完书都及时收走的吗?”我觉着这什么都没有的桌子有些碍眼。
“他们家呀,压根儿就没人在这儿看书,”蒋芙雪凑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程昊霖”顿了顿,“程将军回奉天之前喜欢待在这里面,他一走呀,这里整个礼拜的都没人进来。今天是人多,这里也成了会客活动室。”
“程将军,在奉天还好吗?”我端起茶喝了一口,一根根嫩芽立在温水中,氤氲腾腾茶香。
蒋芙雪皱着眉,思索了会儿,“也不怎么听虹雨说,大概忙得没空给家里来信。”俩人望着那空着的皮椅发了会儿呆,汤尔跃已又探头进来,邀我们上二楼天台。
两条棕色的实木长桌,中间白色缎带桌旗,和外头银河般的林荫道遥相呼应。宾客们在程虹雨与汤尔跃的引导下各归了各位。这时我才看到了,原来李睿晟今天也来了,心里又咯噔一下。
程家大太太说了几句欢迎的话,便望望汤尔跃,汤尔跃却望了望蒋芙雪。只见蒋芙雪正用胳膊托着腮帮,豆蔻色的指甲映着一张尖削的脸分外的雪白,她笑盈盈地向着汤尔跃点点头,他便站起身,两人有着说不来的默契,一时间我有些迷茫,她不是缠着于鸿的吗?怎么这儿也开花了?
“今天有幸邀请到金陵佳丽蒋芙雪小姐,以及蒋小姐在终赛中特邀的冷伊小姐,为夫人及各位献上一曲。”先前还偷偷打量我们的宾客,此时都向着我们鼓掌,这样的架势,已经小有上台的感觉,我心中砰楞直跳。
下人已经在阳台上支起一架古琴,他们家居然一早就备着古琴,看来这个节目是早早想好的,只我一个人不知道。
“就在这里给大家献上一曲我们终赛要表演的《雨霖铃》。”无论是现在,还是即将当来的终赛,终归蒋芙雪都是主角,所以这些应酬的话都该她来说,选的曲子也由她决定。
头一次听说她决定演唱《雨霖铃》时我是震惊的,而后也是反对的。这是为了前所未有的时局举办的比赛,纵使她初赛的时候讨了点巧,用这颇为古典的曲子,在一帮子走西洋路线的佳丽中独树一帜,反倒吸了眼球,可终究是与主旨相背离;再说,哪有人终赛和初赛表演一样的节目,再是歌喉婉转,也不免失了心意。可却说不动她,不知为了什么执念,硬是要坚持,还说加了我的古琴,两个旗袍美人,定能叫台下观众一惊。既是她的事情,我来帮忙的,也实在不好拗着干,心里还是不愿,不知哪里疙疙瘩瘩的,一想起这曲子来,心跳像是漏了半拍,慌里慌张的。
这曲子我弹着倒是顺手,蒋芙雪歌喉依旧甜美,为了迎合这曲子内容,添了点涩,更为精妙。一曲毕,掌声连连。
“程夫人可莫要怪我没给您唱生日歌呀。”她还特为向程家大太太曲了曲膝,引得太太笑得眉毛眼睛都团到了一起,打心眼里痛她似的,“这丫头嘴甜的。”
我俩回了位置,这晚宴才正式开始。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心里难受,只得自己安慰自己,新派的人家同洋人一样,总在聚会的时候,让会点钢琴的宾客谈上一首曲子,这是荣幸;继而又自己责怪自己,怎的这样敏感,这样多想,程虹雨一早也说了,大太太能请到蒋芙雪唱歌是荣幸,怎么能往供人取乐的伶人身上想呢?可明明,今天来的还有几个英国人,他们都是会弹琴的,怎么不让他们谈呢?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能集中注意力到晚宴上。
程家夫人是寿星,自然从了她的口味,今天吃的是俄国菜。主菜刚上完,坐在程虹雨对面的李睿晟突然起身,冲夫人鞠了一躬,“今天是夫人的生日,本不该喧宾夺主,但是李某实在想借着这个好日子办件大事。”
我从葡萄酒杯里看到自己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却没有法子,看着他绕过桌位,站到已经转向侧面坐的程虹雨边身边,单膝跪地,举起一枚戒指,闪闪发光的火油钻,林荫道上的灯光经过这钻一折射,散出太阳般闪耀的光。
我还带着些小小的幻想,见着她毫无悬念地激动地点着头,任由李睿晟捉住她的手,在中指套上那枚钻戒,于是,这一场寿宴便又成了一场订婚宴,这浪漫得让人陷入遐想的灯与光一下子就都有了来由。我不禁笑自己的傻气,明显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连布置都提前做好了,我怎么还能幻想这一切能够挽回呢?程昊霖若是在,那个阴晴不定又难以取悦的人一定一定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