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齐东西回到家,五点多钟。堇昔放好东西后就站在厨房门口,看样子,席向阳早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抽烟机坏了也不叫人来修修,平时做饭你就受得了那油烟?别杵在这了——去擦桌子摆碗筷。”
堇昔怎么敢说她平时吃泡面啃面包得多,不惹来一身好说才怪。
“没有油盐,您怎么弄的这些菜?”
“接到你来电时我正带着几个学生在商场挑颜料买工具,后来顺便到超市买的。”席向阳尝了一小口土豆丝,“我怕你不会买,买完了才记起来,你打小就被你老爹唬着干家务,还做得一手好饭菜——我都老糊涂了。不打紧,买了就买了,总用得着。”
“好吧……看,街角的阿叔说今天的米酒特香醇,我也陪您喝几口,怎么样?买得有点多。”
“那你动作还不得快点,差个青椒牛肉就可以开饭了。”
吃饭时,堇昔挑了个合适的机会跟老太太说了要把画廊改开酒廊的想法,老太太起初说她胡闹。待她仔细解释自己的想法后老太太沉默许久,最后喝了口米酒,单一句:“你觉得好就好,需要奶奶的地方,奶奶会尽力支持你。”
堇昔没想过能得到老太太的支持,只要她不反对就行。
***
“今日白天,8℃~14℃,少云,宜出行,祈福,忌宅家。”
堇昔笑着关掉短信天气预报,跳上公车。公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人上人下,最后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坐到最终点站。
堇昔刚进门,就瞧见贺舒言在院子里浇花。
“妈妈。”
“来了。”贺舒言浇完水,又开始拔草,“阿榕做了榴莲酥,在厨房,去吃点。”
“等会儿。”堇昔往藤椅上坐下,倒了口茶喝,还是温的,“昨天我去了‘宏宇证券’面试?算是面试吧。”
“然后。”
“说我可以去上班,下个月初。”
“那就好。”贺舒言浇完花,就花洒喷水洗干净手,坐回藤椅上喝茶。堇昔却抢着拿下茶杯,试了试温度,明显凉了,自然倒了杯温热的给她,“可是妈妈,您说我又不是学金融的,去证券公司干什么啊?”
“那你找得到你想要做的工作了没有?”
“没……没有。”
“没有就闭嘴,准备好去那里学习学习。多见识一下其他领域没有什么不好。鉴于你的情况特殊,他们不会和你签约,权当你打短工。这也是我的意思,你就当作去做一个小小的社会实践,实在不行咱们就走人,解雇信,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要带着压力。”贺舒言放下茶杯,看着堇昔,“下午我陪你去挑几套衣服,工作起来不可以像平时穿得那么随便了。”
说完贺舒言独自进了屋,落得堇昔一个人在院子里有点委屈。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不可以选,工作总可以再选。可是今天她里穿蓝白相间V领毛衣外配长款英伦银灰色风衣,再搭湛蓝塑身牛仔裤,殷红高邦鞋。哦,脖子戴了条白金项链,长发也扎了起来。这个有问题?很随便?
人走茶凉,温凉的阳光撒满整个院子,银杏果的气味混杂着菊花香,偶尔引来一只蝴蝶,停驻在将要落英的残菊花瓣上。连微弱的生命也想在寒冬临近之际寻求一丝余温。
堇昔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眯眼看从半空射下的光线,近视线的几方寸里,一缕接一缕地在眨眼的间隙中变幻着不同频率的微黄光泽,甚至能感觉得到细微的光线在睫毛上跳跃。突然很想闭上双眼就这样坐在初冬的阳光里半昧片刻,静享一时安宁。
依稀听到厨房里传出的作响声,贺舒言上楼后堇昔也进了屋到厨房帮秦榕准备午饭。
秦榕正在切牛肉,刀功纯熟,几下就片完了一大块。
“榕姨,我能干点什么?”
“不陪妈妈了?也没什么好让你做的呀。”她用勺子翻了下砂锅中炖着的药膳汤,一股清淡的药味弥散出来。
“她上楼了。哇,汤好香——现在是不是该洗青椒了?”堇昔往砂锅里瞅瞅,尔后从菜篮里拿出几个菜椒,放到洗盆里,开了水龙头,转身出到餐厅放好外套,然后利索地捋上衣袖去洗青椒。
“得小心点啊,这菜椒可能有点辣,会切吗?”
“行。”
“切好了,我给你做最爱吃的青椒牛肉。”秦榕看着堇昔笑。
“知道这道菜?”
“你妈妈说的。”
堇昔切菜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把最后一个菜椒切完,接着收拾辣椒心丢进垃圾桶。
“榕姨,您照顾妈妈多久了?”
秦榕看着药膳汤的火候,“很多年了,老律师还在世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做事了。自从你妈妈十一,十二年前搬回来住,我就一直陪着她在这座老房子里过了这么多年。”
“您……真的像是妈妈的家人。”
“看你说得——”秦榕按开炉火,换下平底锅,放上一口油锅,看着火候舀了一勺油下锅,六七分热了才把牛肉放进去翻炒,再接着也放入一碟菜椒。
“是你妈妈信任我,让我管着这家子。早年我就守寡了,小姐关照着我和我儿子,一直让我在这里做事,也让我儿子阿朗读好书,找到好工作,现在他啊在南方城市发展。儿媳在那找,连孙子都在那儿生了。上个月寄来孙子的百天照,呵呵——大胖小子,”秦榕接过堇昔递来的青椒放进去,然后双眼注视着堇昔,缓声道,“怎么说,你妈妈才是我的恩人。”
堇昔看入秦榕的眼睛,“可我还是要谢谢您,一直陪着她。”想想又补充一句,“您本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
“你不是说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这老宅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面墙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虽然这些年都换过不少家什,院子里那几棵银杏树也结过多少次果儿,但是住惯了就是住惯了,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你妈妈。上了年纪,对习惯了的东西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依恋。而且,你妈妈也需要我。”
秦榕多少都动容了,堇昔看不清她眼里涌出的泪花是被辣椒刺激到的,还是被一种关于亲情的情愫感触了,只见她很快就擦掉了。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得差不多了,堇昔听见母亲在楼上喊她,拿了一碟奶油草莓就上楼进了书房,看见母亲背对书桌坐着。
“饭前水果,吃点?”
“放着,先说说酒廊的事。”
堇昔坐好在桌前,往嘴里塞半粒草莓。她早在提出想法后的几天内就把策划案做好给她过目,难道不行?
“既然你想做这笔生意,我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你奶奶知道了?”贺舒言转过座椅。
“知道。”
“说什么了?”
“倒也没见说什么,只是说我浪费地方,做事不正经。反正……不大高兴就是了。”堇昔手里摆弄着笔架上的几支狼毫毛笔。
贺舒言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不高兴,既然是生意,肯定得疏通疏通人际关系的,而这方面,靠她这边的关系会比较好。整件事看起来的确像是两母女占了老太太的房产。但就算堇昔想空置那个地方,她也愿意花钱。心里是这样想,末了却说:“家里没人做过生意,谁也给不了你意见。最后是赚是赔,自己承担。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了,这个,是斯颖让我转交给你的。”
堇昔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文件袋,想着可能是些什么相关证件的就没有打开,放在干透了的砚台边上,然后注意到母亲从抽屉里拿出本什么?她用钢笔快速写下一串东西。
“不会审核,也没有附加条件。算是,投资。”贺舒言撕下轻轻的一张支票,递给堇昔。
“妈……这个就不用了——”
“没有足够的本钱,你想开出一家什么样的酒廊?反正下午是要出去,顺便去老北街看看,店内装潢也该装修好了。我是参照你所说的样子叫人设计的,不合心意再改。”
“我给很多旅游公司拍过景点照,也接过一些经纪公司的摄影单子,赚了些钱,爸爸留下的存款也有一点……”
贺舒言已经出去了,留堇昔一个人在书房里发闷,别扭着怎么感觉母亲今天的脾气很烦躁?就那么半天都已经让她别扭了两次。看着半墙上挂着的老旧照片半刻,瘪了瘪嘴,把支票放进文件袋。
待堇昔走进餐厅坐到饭桌旁放下果盘,贺舒言多盛一碗汤放在桌上,“这药膳汤喝了养身,在这季节喝来刚好,也合适你这年轻人,来,先喝点再吃饭。”
堇昔净坐在那儿盯着汤碗。
“怎么,吃饱了草莓不思吃饭?”贺舒言自顾自地慢慢喝汤,“那些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以后盈利了再还我。你爸爸留给你的东西,希望你自己留着。好了,吃饭。”
“怎么不动筷子呀,”秦榕坐下看着堇昔,往她碗里夹菜,“不好吃?”
“没有,就吃,您也吃,忙了那么久。”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塞嘴里,堇昔感觉刚才的那种别扭清减了许多。
埋头吃了几口饭,听着母亲又说:“听好,我只是不想你过早地为经济拮据而承受太大的负担,毕竟你现在还在读书,我也不想你为了一个冒险的抉择把你父亲留下的一点存款给赔掉,赔了就没有了,可是你赔了我给你的,我还可以再给你。明白吗?”
“其实,我也不想用掉爸爸的钱,可是……”
女儿扭捏的样子在贺舒言眼里真的不像话,“可是这,可是那的,你到底犹豫什么?”
“您供我留学,现在又支持我做这个生意,赚钱也不容易。”
“有资本就可以利滚利。你管我赚钱难不难,能给你多少你就花多少就是了。”贺舒言喝完汤,接口,“钱的事,在饭桌上谈最伤大雅,现在,你们都给我好好吃饭。”
秦榕遵命,给堇昔夹肉。
“吃多几块牛肉把饭吃完,你都没怎么长肉,我看怎么比刚回来的时候瘦了。你不知道你妈看着你从网上发回来的照片,说你怎么个子儿能长,就不见肉长。”
堇昔忙捉住秦榕的手,“行了榕姨,要吃不完了——我都有些饱了。”
“饱什么呀,才吃那么点。”
“好好,我再吃点?”说完苦笑着往嘴里送菜,“那,妈妈,做生意的钱,我慢慢还,还有……还有您的医药费,我会试着去承担。”
半晌,贺舒言放下碗筷,“你愿意,我就等着。”
***
阳光斜照上窗台,染亮了墨绿色的白印花纹纱帘,堇昔倚靠在敞开的大门上低头又翻看手机里郑斯颖发来的短信。
贺舒言和秦榕从房间里出来。“啊,忘了。阿榕,你去拿我那件长绒棉质地的开衫小背心出来。”
堇昔听见母亲的话,抬头看见她身着呢款大衣,灰色长款淡白色獭兔毛领口,黑色高领修身毛衣打底,发髻梳得纹丝不乱,走到客厅把手袋放在沙发上,回头接过秦榕拿来的背心对自己说:“堇昔,把它穿上。”
“不冷。”堇昔把手机放进口袋。
“现在早晚温差大,下午就开始冷了。穿上。”贺舒言拿着衣服走来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