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铺里的人渐渐地多了,交谈声也多了。堇昔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在桌面上展开摆平。
“我不知道这里的粥为什么要卖到三十五块钱一锅,这是我自己那份的二十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寒亦宇轻轻一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原本,我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冷冽的早上吃早餐,要吃什么早餐,怎么度过早餐时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好理由,填饱我那个饿了一整夜的肚子,谢谢。”
“你身边的那一大袋吃的,喝的,怎么还会饿了整夜?”寒亦宇朝桌面上那袋施繁为堇昔准备的东西抬抬下巴,问。
“热的时候懒得拆开,冷了后又没有食欲。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在火车上,飞机上食欲都是差到极点的。”
“钻。”
“什么?”
寒亦宇喝下自己碗里最后一口粥,嘴里甜滋滋的,却也没她说的那么甜,“没什么,你不是说要我请客的?”
“又没说让你买单。现在你我AA,也挺好。”
寒亦宇看着那两张十块钱,笑着点头。
***
他把堇昔送回学校。
“回去好好休息,今晚,记得准时到。”
“哦,好。”堇昔强忍着倦意回答,她恨不得马上躺上床睡个安稳觉。在她转身要上楼前,她还是很好奇地问了寒亦宇,“你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得那么早起来,还要吃过这么一顿早餐才去办?”
“我母亲早机,我得去接她。”
“哦……那我陪你吃了早餐,感谢我不?”堇昔笑。
“thankyou,okay?”寒亦宇也笑。
“right,right,it‘syourtimenow。”
谁会相信一个大忙人会先从城北到城东的火车站候着,再转到南城吃个早餐,之后才到国际机场接机。寒亦宇不知堇昔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觉得好笑的。
寒亦宇的车子早已开走了,堇昔想,这顿早餐真是莫名其妙。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很没趣的是接到许诺的来电,代之繁问她安全到家没有。
安全到家后,堇昔开足了暖气,就窝在沙发上和衣而睡,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才渐渐清醒过来。不幸的是,落枕了啊——都怪睡相太烂了啊——
她还是决定晚上去消遣消遣,放松一下心情。六点多钟,筱珈说来接她一起去酒店。她应允。
老板们很大方,在城里最豪华的酒店的最顶层的宴宾会所里设宴。在电梯门口,就看见靓丽丽的米澜来回走动着打电话,乌黑的长发飘扬,身姿曼妙。恰巧,她身边还有一位样貌出众的男人,在静静等候着。
“不知道了吧,米澜,在A市,出了名的社交名媛。”筱珈拥上堇昔的手臂,走在那两个人的身边过。堇昔只想着,只穿了一条裙子的米澜冷不冷啊,她还没从刚进来的冷空气中缓过劲来呢。
这场庆典场面真不是一般的大。堇昔只是和同事们坐一桌,偶尔看看周边的谈笑风生。不久,一行特有派头的领事人物正式出席,自然是各大公司的掌舵人士。不用说,全场焦点都在他们身上,要脸有脸,要身家有身家。
庆典嘛,是需要走个程序的。先是几位重量级的大boss高谈阔论陈词一番,之后酒水一台一台巡个遍。高层点儿的都绅士名流,要不就行业精英,聪明的职员当然是抓住机会拓宽一下社交圈子,反正都是同行的多。而宏宇证券的人玩疯了,抓着几个老板拼酒,似乎在酒精的沉迷之下,都没大没小的了。
“副总,来,干杯!”米澜媚笑着喊得好大声。而那边正坐着的寒亦宇慢品红酒,朝她们这桌看来。在大家伙的起哄之下,寒亦宇拿着手中的高脚杯款步走过来,还带着点笑。
没躲过,寒亦宇爽性和两桌人过了一巡。特别是和米澜共饮了三杯。筱珈在堇昔耳边讥笑,“别看她今晚闪得跟只凤凰似的,不过在我眼里她和山鸡没什么区别的。”
“吃的喝的够你撑了,是不是还不满足啊?”堇昔不发表任何意见,给筱珈夹了一只虾。
“她喜欢寒亦宇很久了,可惜一直没得上位。这个,又是我钦佩寒亦宇的地方。”
“是哦。”堇昔又夹了一只虾。
“寒亦宇年轻有为,身份地位有,又腰缠万贯,喜欢他的女人多了去了,米澜没了心是正常的。照看米澜的条件也不错的,家世好学历也高,而长得又不错,但寒亦宇没看上她。我觉得这也挺正常的。”筱珈说着说着就变调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这就不正常了’呢。”
“这才能说明寒亦宇有我值得钦佩的地方。就是这点最棒了,不当美女是回事儿,特别是对米澜那种女人。最讨厌办公室恋情的什么了,特别是上司和助理搞一块的那种……”
“嗯,嗯。”堇昔只是慢慢地顾着自己的胃口,好吃的一样没落下,因为就早上那餐红糖姜片粥以来她都没吃过东西,又睡得全身不舒服,说白了,她就来吃饱肚子的。不过她没想过要喝酒的。
“堇昔,来来来,咱们碰上几杯。”
突然间,米澜请走一个同行帅哥之后拿着瓶茅台和两个酒杯站到堇昔位置边。
此状一出,筱珈气一上来欲要站起来阻止前却被堇昔用力按住大腿,并听到一句小小声的“别动”。
“米澜。”隔桌的江洋宏宇先出声。
纪允扯了一把江洋,很玩笑地说:“大哥,你别多事。”之后便看了一下寒亦宇,后者只注意自己手中的红酒。当然,江洋不再多言,也不好再多言。其他人也起哄,看两大美女拼酒,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的确是件很兴奋的事情。
玩高调啊?
“怎么喝。”堇昔站起来与米澜对视。周围好几桌都一阵欢呼,堇昔很不悦地想,饭桌上的酒友,来上几杯就变了样了?不过之前她已经不悦了,米澜很多次耍心机让她白喝了好几杯酒,如果不是她不想拂了她的面子,可以分分钟不给她脸。
米澜递给堇昔一个水晶玻璃烈酒杯,说了几句话。堇昔顾着手里的玻璃杯,没听仔细。
无铅水晶玻璃杯,晶莹剔透,长时间擦拭不易留下痕迹,极具质感,时尚元素。堇昔稍稍猜测了一下,她手中拿的这个应该是意大利进口酒杯。
她的西班牙室友就是一个极品酒杯收藏爱好者,只要足够品味和独特,她都收藏有现成品。
诸如法国著名的Baccarat,Christofle,奥地利的Riedel,意大利LuigiBormioli的Esperienze系列,德国的ZwieselkristallglasAG,Spiegelau,捷克的Rona以及丹麦皇家老字号Holmegaard,原美国精品Mikasa此类知名的酒杯堇昔都见识过。
西班牙室友也教过她如何去欣赏一款与众不同的酒具。
品味,风度,甚至是生活态度,都能从一个人如何鉴赏一件艺术品中体现出来。
室友还风趣地说过,毕业后若是找不到工作,没钱养家,就拿她那堆收藏的宝贝去拍卖,价高者得,惹得堇昔好一阵羡慕嫉妒,她那堆宝贝数量可不少,有些还是世界限量版。
“发什么呆?”筱珈撞掉堇昔的思绪。
“行,就这么喝。”
堇昔把酒杯放桌上让人满上。
“你疯了,那样喝法你会醉的。”
看着杯子慢慢被注满,堇昔认真听了筱珈在一旁小声嘀咕,心说,不就是你一杯我一杯吗?
米澜顺利倒下之前,很不服地朝堇昔竖起了拇指,堇昔心里倍感荒诞之感。乖顺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朝筱珈勉强笑笑,更笑她自己到底在逞强什么?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脸生的,脸熟的,酒是过了一巡又一巡,大家都喝酣了。一时碰杯声迎合声,有些人甚至都脱了西装捋起衣袖玩起酒戏来。女人们更是一堆凑一堆地海谈。这边,筱珈微醉的眼皮,舌头都有些打结,却还要抱着堇昔不撒手,嘴里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堇昔沉默着坐定,任由筱珈抱着。
她还是清醒的。
筱珈说她年后会辞职。堇昔又喝下一杯酒。听着。意外的,不意外的。
“我会重新回到警局,不在宏宇干下去了。我要到真正需要我的地方,不再待在宏宇浪费青春——”筱珈呵呵地笑出声,还笑了很久,傻得不得了。
“你头晕不晕,胃难受吗?”堇昔轻声问筱珈。
“这些重要吗?不重要!只要我开心,能当警察就一切好说!你看,我妈妥协了,我爸也妥协了,我又可以当警察了——”筱珈说完还兴致高昂地做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顺带堇昔也跟着她晃了下身体。
筱珈突然换了口气,不再那么亢奋。堇昔皱眉,又端起酒杯放到嘴边。
“我就舍不得你。你别看咱俩认识才那么几个月,其实我自认为挺了解你的。你说你,在别人眼里活得是挺好挺惬意,可是在你自己心里,苦得就跟个什么似的。你悄悄一人在玻璃房里抽烟,那个沉郁样,看着我心里都堵得慌。你是委屈自己太久了才忍不住在公共场合抽烟解压的?”
堇昔闭上眼,然后再睁开,一不留神对上了寒亦宇看来的目光。
“听筱珈姐一句话,别太为难自己,人嘛,对自己好点不算是强求。”
堇昔覆上筱珈热乎乎的手,在寒亦宇的注目下深灌一口酒。她对他,也是不避不讳。
筱珈两眼都红透了,抓住堇昔有些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我不介意在你面前显露我的俗世。你说你喝酒消愁,不是为了迷糊一些来让日子好过一点儿,却是为了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我说得对不对?”
不知寒亦宇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痛楚没有。而筱珈的这些话,在此刻已经生生落到她的心里。是啊,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如此坦诚,让她不能否认任何。
她一向是这样,酒精麻痹不了,香烟沉沦不了,彻头彻尾地清醒面对生活给她带来的结果。父母的离异,父亲的离世以及她独自一个人走过的那些经转流年。虽然那些事情已经那么久远,可她依旧想知道为什么。也许,这个“想知道”就是她的苦源,痴痴地伴随她走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及至真相摆在她面前,让她悉数接受。那么,自己那颗孤冷的心在黑暗里残喘,叹息会不会就变得不再无奈到噬痛?
“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一定要防着点米澜那个人,什么时候,多个心眼儿也是要的。”筱珈最后说。
有些人吃饱喝足后还提议到楼下的K厅唱歌,老板们一点头,近百人的宴厅一下子没了一大半。堇昔顾着筱珈站在电梯外,拉开和别人的距离悄悄对筱珈说:“咱们先走,好不好?”
筱珈半抱着堇昔模模糊糊。
“真该看好你。”
堇昔和筱珈决定先行离开,江洋宏宇寻了个机会来到堇昔面前跟她说了句话,堇昔摇摇头就直接带筱珈下到酒店大厅,电梯门闭合之前,他是看着她的。
“我能不能到你家过一晚?我不想回家!”筱珈扯着堇昔的衣袖撒娇,好不可怜。
“如果你能好好打个电话给你妈妈说一声,那我就收留你一晚。”堇昔换了个姿势稳稳扶持住筱珈站在酒店大厅。反光的玻璃上有她们相依偎的倒影,倏忽,在堇昔眨眼的间隙,寒亦宇出现在旁。
“她醉成这样,我送你们走。”
他如是说。
“好。”
她这样答。
筱珈还没迷糊过去,还在乱嚷嚷,“呀,寒大少爷今儿怎么大发慈悲了——”
寒亦宇在前认真地开车,速度不快。偶尔从后视镜中看到堇昔的侧脸,忽明忽暗。
回到学校时还不到十点。
寒亦宇打横抱过筱珈转身往单元楼的进口走去,堇昔很快锁好车跟了上去。快进门时筱珈咋呼了一下,在门框边上狠狠撞了一下脑袋,心疼得堇昔赶紧拿来冰袋帮她敷。
寒亦宇把筱珈放到沙发上,还没站稳筱珈的骂声就震响了整间屋子——“寒亦宇你个卑鄙小人,嫌我重也不用那样!竟敢撞了本小姐的头,暗算本小姐!”
堇昔一把拉住筱珈晃起的双手,“不是的筱珈,是你太紧张他才没抱的稳你,是门太窄,不是他的错。”
“不管!寒亦宇你该走了,门在那儿,你请便!”筱珈用手拍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愤懑地说。
“胡话胡话,喝醉了的人就爱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寒亦宇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出门,堇昔跟在后面想解除误会,要不等筱珈清醒就该郁闷了。告诉她,她喝醉的时候大骂寒亦宇卑鄙小人?
“别送了,回去看着她,让她解了酒早点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堇昔愣着看寒亦宇消失在楼道里。
“堇昔,我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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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情的运数,从一开始就不留后路的人大都是想倾其所有换回真爱,就算时时感觉自己一无所有也心甘情愿,从某种意义来说,豪赌,也不过如此。
想想,早在当初,寒亦宇就决定拿自己今后的运数,赌一场姻缘,好姻缘。
寒亦宇挨在车门上抬头望着那个亮着的窗户,默道。
“怪我执念太深,对你牵挂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