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吉
远山如黛。
如黛的远山下,便是米芾晚年隐居的“墨园”。
“墨园”,又称“山林堂”,之所以驰名天下,与一个叫“洗砚池”的池塘有关。“洗砚池”原本只是一口普通的池塘,池水清澈,虽无飞翔的沙鸥,但有游来游去的鱼。米芾少时习字,便在池中洗砚,经年累月,池水成了墨色,甚至岸边的梅树,开出的花竟然也是黑色的,素有“墨梅”雅誉。米芾辞官以后,将池塘周围的土地都买了下来,建立庄园,名曰“墨园”。
米芾天资聪颖,六岁即能诵诗百首,十岁摹写碑刻,才名闻于乡里。米芾初习书时,每逢挥毫临帖,依古法,必头顶瓷碗一只,碗里盛满清水,腕悬青砖半块,以此苦练笔功。
初,米芾下笔草率,日耗纸百张,然进境不巨。忽一日,家里来了一位游方僧人。僧人在看了米芾的用笔后连连摇头。那当如何?米芾问。僧人说,想和我学笔法,需要用我的纸,五两银子一张。米芾的母亲典当了自己的发钗,给米芾凑足了五两银子。
纸贵,米芾凝思三天,才敢落笔。字写出后,米芾不敢相信,短短三天,他的字竟然已大有长进。僧人留下了那五两纹银后悄然而去。至此,米芾明白,写字不但要用手,更要用心。
米芾学书,方式独特,称为“集古字”。初师欧阳询、柳公权,字体紧结,挺拔劲健,后转师王羲之、王献之,体势展拓,笔致浑厚爽劲,自谓“刷字”,及至晚年,铅华洗尽,登堂入室,终冠宋朝书法四大家之首。
世人不知,之于书法,米芾虽负盛名,但自比书圣羲之,仍感不足。然“墨园”不同,洗墨黑池,梅开墨花,“墨园”已成书家圣地。天下墨客不远千里,舟车劳顿,朝觐“墨园”,不过为求池中黑水一杯,以砺其志。“墨园”成就了米芾冠绝古今的勤奋之名。
隐居“墨园”之初,米芾每书皆用大笔,且每砚只蘸点墨,余墨均淡入池中,园中研墨、洗砚之人达十数人。
然求池水者众,米芾索性将无数墨块暗投池底,池水愈墨,池鱼竟黑鳞墨目,池边草木亦为墨色,“墨园”之名愈隆。
每有佳客到访,米芾必奉茶一杯,杯为白瓷,茶多为绿茶,但茶水却如淡墨,其味辛、苦。米芾自捻须摇首悠然品饮,诸宾客纷纷效仿,轻吹慢品,并频呼好茶。
及至清净之时,米芾或悬腕泼墨,或行吟浅唱,陶然于自家黑白园林之中。
米芾爱园成痴,一日突发奇想,何不将园中景致录之笔端,以传诸后世,米芾遂弃书从画。
园中景物皆融入米芾血脉,所谓成竹在胸,米芾以书法入画,一木一石、一山一水皆烟云变换,自成一绝,人称“米氏云山”。
居“墨园”日久,米芾身体每况愈下,先是手脚无力,后是咳嗽颤抖,到后来,眼睛竟也出了问题。米芾笔功扎实,过去日挥三百纸而不馁,现在画一幅画都需数次停笔小憩。
一日,“墨园”来了一位僧人。僧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只临池叹息,不发一言。
米芾近前仔细观看,始认出竟是自己幼时的授业恩师。米芾倒头跪拜,请僧人入室上座,敬茶。
寒暄毕,米芾面露得意神色,捧出画卷,请老师品评。
僧人凝思良久,连叹!病园、病画、病人,病心,囿于绝境而不自知。
米芾愣怔,不知恩师语从何来。
僧人说,外面桃红柳绿,园中却只黑白两色,无四季之分,此为病园;画意清冷瘦绝,全无春色,此为病画;久居墨污之地,百毒侵身,此为病人;书画与虚名纠结,此为病心。四者中心病最甚。
一语惊醒梦中人。米芾两股颤颤,几不能持。再拜,求恩师赐脱困之方。
僧人拿出一墨,说,昔年我五两银子卖你草纸一张,今日我五两黄金再卖你清墨一块。池水清澈之日,当是你目明心聪之时。
米芾接过墨块,奉上黄金五两。僧人持金出门,“咚”的一声,金子被投入池塘,僧人转身移步而去,竟不回头。
待僧人远去,米芾即让家人将自己所画的青木竹石、水墨山水悉数翻出,堆积在“洗砚池”畔,亲自将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米氏云山”从此绝迹。
火焰飞舞跳跃,明亮的色彩中,“墨园”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生机。算这笔账谢庆浩又是一年农忙,父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的稻子熟了,柱子不得不再一次从城里启程,火线支援父亲抢收稻谷。
刚回到村口,父亲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要柱子先回家歇歇,吃过饭再开工。柱子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早饭,不饿。还是抓紧时间把稻子抢收回来吧,城里生意紧,我得尽早赶回去。”于是柱子拿起镰刀,风风火火地来到自家田头,弯下腰,割起了稻子来。
六月的骄阳似火,年老体衰的父亲几乎帮不上什么忙,近两亩的稻谷全靠柱子一人忙活,他足足干了三天才把稻谷收割完,搬上晒谷场,再花上一天把谷子晒干,帮父亲把谷子搬回了家。活儿干完了,柱子也生了一肚子的怨气:
你说父亲就一个人在家,他种这么多地做什么?现在农药化肥什么的贵得离谱,像父亲这样种地样样要请人,根本就赚不了钱,简直就是白忙活!
于是柱子对父亲说:“爹,明年你就甭种地了,反正今年打下的谷子你吃上两年也吃不完,身体要紧。”
父亲答应着,柱子也就放心地回了城。
可没几天,柱子就接到侄子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又花钱叫人把地犁耙好了,而且扩大了种植规模,足足多种了两亩!
柱子气坏了,气冲冲回了家。父亲怯生生说:“水根伯家的田不要了,丢荒了实在可惜,我就捡回来,种粮……”
“种粮种粮,家里的粮食已经多得吃不完了,你还种那么多干什么?”柱子忍不住冲着父亲嚷了起来。
父亲说:“吃不完,我可以卖钱。”
柱子跳了起来:“还卖钱呢,父亲你到底会不会算账?你种地简直就是亏本生意呀,你算算这投资看!叫人犁一亩地要80块工钱,一季稻子要施三次肥,肥料钱大概得二百五,还要农药、除草剂,至少也要几十块,合起来差不多四百,而我每回来收一天稻谷误工费就得两百块!割一亩地的稻子花上我两天,两天就是四百块,这样一算,一亩地的投资就是八百。你一亩地能打多少谷子?你自己算算看!”
父亲低声说,人老脚步慢,管理不到位,一亩也就打上六七百斤。柱子说:“这就对了。一斤谷子一块钱,你每种一亩地,就亏了差不多两百块钱,还种个什么劲?多种两亩,就多亏了四百块,怎么这账你也不会算!”
父亲沉默了,低垂着头进屋,没多会儿走了出来,拿着一叠大票子递给柱子。柱子呆住了:“爹,你怎么给我钱?”
“你回来一天误工费两百块,我一天补你三百!咱没觉得种地是亏了呢,反而是赚了。种一亩稻谷收割时你要回来两天,多种两亩就要回来四天,爹就能多赚四天能够见到你的日子呀……”父亲颤抖着声音说。
柱子呆住了。父亲这账居然可以这样算?不计金钱,只数日子,原来赚与亏之间就这么简单!他喉头哽咽着扶起父亲,声音激动但异常坚定地说:
“爹,我保证以后一定多多回家,好好陪您,把欠了您的账补回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