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晌午了，铁人风尘仆仆的来到了一二○五钻井队。半个月前，油田党委发出号召，在各个指挥部间开展增产节约竞赛。钻井指挥部开了会，发了文件，确定了目标，制订了措施，上上下下都轰轰烈烈地行动了起来。铁人哩，在办公室里硬是坐不住，偏要一个队一个队地跑，一个措施一个措施地抓落实。
“我到井场看看。”在队部里，铁人歇了一口气，就坐不住了。
“老队长，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办公室歇着吧。”队长点了点摆在桌上的一大摞材料，用非常自信的口吻说，“咱队增产节约的具体措施都在这儿，待会儿我一条一条地给你汇报。”
“这哪成？咱回到娘家，不到井场上去看看我的老伙计，听听它的吼叫声，心里咋能安稳？”铁人一口喝干杯里的水，站起来说，“你忙活你的，我先到井场上转转。”
队长抬起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了解铁人的脾性，知道拦也拦不住的。
走出队部办公室，一股清凉的风从田野上迎面吹来，铁人眉眼舒展，心里畅快极了。离开一二○五钻井队有几年了，先当大队长，现在又当钻井指挥部副指挥，可他还是老往钻井队跑。他嫌办公室太静，坐在里头闷得慌，只要往井场一钻，听听钻机的吼叫声，看看钻杆一根根地打进地底下去，那景致，那气氛，硬是像往心窝窝里灌了蜜似的，令人怪舒服的。
这○五队真不愧是标杆队，不是人偏心，你瞧，泥浆池砌得方方正正，钻杆摆得整整齐齐。铁人边走边瞧，越瞧越高兴，他在心里嘀咕着，过两天在○五队开个增产节约现场会，把他们的经验好好地总结一下。
他心里想着，脚却没停，不到一根烟功夫，铁人就把偌大个井场转悠了一遍。这会儿，他走到钻台下，“嚓、嚓、嚓”，几步蹬了上去。
“嗬！真是干净哟！”铁人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被擦拭得油光锃亮，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黝黑的光，他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老队长，我们是标杆队，当然要与别人不一般哩！”有一个徒工把胸脯一挺，不无得意地说。
“好呵！你的志气不小哕！标杆队，标杆队，可要名副其实哟。”铁人拍拍徒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这儿擦擦，那儿摸摸，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怎么样，该是名副其实吧？”徒工笑容可掬地问。
“我还没检查完哩。”铁人走到钻机的滚筒面前，顺手揭开红色的滚筒罩子。
徒工的目光跟了上去，这一瞧不打紧，他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滚筒罩子里面沾满了漆黑的油泥。
铁人转过身子对徒工说：“光图表面可不是名副其实，要里里外外一个样才行呵！”说着，他拿起刷子就干开了。
随着铁人干练而又麻利的动作，毛刷如游龙般地上下左右移动着，一把、两把、三把……渐渐地滚筒罩子露出了底色，不一会就变得油光水亮起来。
这情景把徒工给看呆了，他站在一旁出神地望着铁人，没想到身为钻井指挥部副指挥的铁人，干起这些“小事”来也是这么认真。
铁人站起身，一边活动着腰肢，一边端详着擦得干干净净的滚筒罩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咋样？这可不是驴子屙屎外面光吧？”
说完，他自己已经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爬下钻台，铁人又转悠到机器房。
铁人正要推门进屋，手挨近门边，又缩了回来。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屋里的动静。铁人凑上前，瞧见有几个工人正在机器旁忙活着。一个青年工人走到盛满机油的铁盆前，抓一把棉纱在里面搅和着，然后用油棉纱擦拭机器，擦完后将油棉纱一甩，又把满手的油擦在工作服上。
哪有这样的坏毛病？铁人思忖着推门进屋。
“你这是干啥？”
青年工人一抬头，见是铁人走进来，他正准备打招呼，没想到铁人先发话了。他先是一愣神，看到铁人手指着他满身油污的工作服，才明白了过来。他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习惯了，图个方便。”
“习惯？方便？”铁人把脸一沉，严肃地说：“说得倒轻巧！满把满把的油往身上擦，你不心痛？你再瞧瞧，浑身上下像油麻花似的，不觉得害羞？你这习惯还真有点创造性哩！”
“我，我……”青年工人脸刷地涨得像猪肝似的，想说什么，但又像犹豫着什么。
“咋啦，你有意见？”
青年工人目光对着铁人，决心也定了下来。他喃喃地说：“我……我……我第一天到井场，看见师傅就是这样做的。”
铁人半晌都没吱声。
铁人啥也没说，低着头走出了机器房。青年工人看到铁人心事重重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内疚，他想追上去，向铁人承认自己的不是，可双脚像铅块一样，沉甸甸的迈不动。
晚上，铁人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事，半天也睡不着。那青年工人的师傅，是自己在○五队时带过的徒弟，在几个徒弟中就数他文化高点，学技术有股子钻劲，干活儿肯花力气。铁人调走后，他当了班长，工作干得红红火火，钻井指挥部还几次表扬过这个班。铁人上下掂量着这点小事就不难为他了？
可铁人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想起了油田党委关于增产节约的号召，要节约就要从一点一滴的小事抓起呀。咱油田油多了，有的人就把艰苦奋斗的传统给丢了，随处都可以看到滴、流、沁、漏的情况。咱油田再富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呵！用手抓油事虽小，可不能小看这件事，小事不抓，标杆队的牌子就要倒呀！明日个一定要讲讲这件事，给大伙儿敲一敲警钟。想到这儿，铁人心里才踏实。他带着满意的心情，渐渐地进人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铁人就来到井场，径直从机器房里把已经当了班长的徒弟叫了出来。
“你是怎样带徒弟的呵！”铁人说话从不兜圈子，他开门见山地问。
徒弟被铁人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望着铁人异常严肃的神情，心里怦怦直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你呀，如今当师傅了，还管了大小一班人，可要像个当师傅的样子呵！”铁人口气稍稍缓和了一点，继续说道，“咱当师傅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够离谱呀，不然咋能够把徒弟教好带好？”
徒弟眨巴着眼睛，越听越糊涂。他小心地问道：“你这是指的……”
铁人抬手朝机器房里一指：“你瞧瞧，你的徒弟是怎样用手抓油擦机器的？又是怎样用工作服当油抹布的？”
“这……”徒弟愣神片刻，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笑着说：“哦，你指的是这茬事？我还以为是……”
“还以为什么啦？对这事你还不在乎！”徒弟的态度把铁人给惹恼了，他连声问道。
徒弟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没想到被这些小青年照葫芦画瓢全学去了。”
“习惯？”铁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得还蛮轻巧！习惯？油田发展了，有钱了，你就当了阔佬？就把咱油田艰苦创业的传统给丢了？习惯？你倒还会发明呢！”
“我……”徒弟欲言又止。
“你怎么啦？还挺委曲？”铁人对自己的徒弟毫不留情。
“你还说我？我可是找你学来的。”徒弟十分委曲地说。
铁人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什么，找我学来的？”
徒弟点了点头，少顷，喃喃地说道：“当初我学徒的时候，看见你也是这样做的。不知不觉养成这习惯了。”
“你呀，别小媳妇似的打不起精神。”铁人大巴掌往徒弟的肩上一拍，诚恳地说：“找来找去却找到我身上来了，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哟！”
“那是以前的事啦，你早就改掉了。”徒弟不好意思起来。
铁人倒认起真来，说：“我自己虽然改掉了，可这坏毛病却传了一代又一代，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责任？”
徒弟点点头，又摇摇头，那神态把铁人给逗乐了。
这天上午油井打成了，趁这当儿○五队召开全队人会，内容是进行增产节约的动员。
队长请铁人讲话。
铁人朝大伙望了望，心情沉重地说：“我今天是来给大伙作检讨的。”
“检讨？”大伙全都纳闷起来。
铁人接着说：“这次我回钻井队，碰到一个小青工擦机器时用手抓油，抓完后又将满手的油擦在衣服上，这习惯可不好，既浪费，又不文明。我批评了小青工，一问，他是从他师傅那儿学来的，他的师傅是我的徒弟，一问，他师傅的这个毛病又是从我这儿学来的。看看，我这坏习惯害了多少人！我该向大伙认个错哩！我这是好几年前的老毛病，现在已经改掉了，你们千万别跟我学这种坏毛病啦。增产节约应该从一点一滴做起……”
铁人的徒弟把头低下了，那青工也把头低下了，还有不少人也都低下了头，他们的心灵在铁人的话语中得到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