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碧贞
晚饭的时候,我跟娘说,我想去见见长生。这话刚出口,娘就急问,你去找主任做啥?他这阵忙着呢。
忙?但村小学的事不能再拖了。
村小学的事,村里会管。麦村那么多人,就显你能?就你比别人多喝两滴墨水?谁不是吃自个儿的饭,管自个儿的事。你莫要去管闲事!很显然,娘在担心。我知道她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与长生照面不可避免。因为自打一回麦村,我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而这一切,都源于麦村小学。一看它那破破烂烂的样子,我就来气。这哪是学校呀?四方墙已经塌掉三方,只剩下一堵墙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孩子们没有了教室,他们在残墙外疯跑,像脱缰的野马。
看到这样的场景,村子里的老人不住唉声叹气。这让我这样的热血青年感到耻辱和愤怒。老村长说,再穷不能穷孩子。长生竞选村主任那阵,也说一手抓教育,一手抓经济。他的发言很有鼓动性,他说教育是大事,是首要,他希望咱麦村多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大学生,以后麦村建设就得靠这些人。末了,长生还承诺,村里大小事,尽管去找他。长生的竞选宣言得到全村人的热烈拥护,最后以全票当选。谁承想,现在教室倒了,村委会也没弄出个说法,仿佛压根儿没过问这件事。麦村人私下嘀咕,当官的就知道把酒杯端,孰轻孰重不明白。
于是,我去村小那儿会长生的念头就冒了出来,而且盘踞在我的脑子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眼下正是六月光景,阵阵蝉鸣让人感到烦闷,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躁动的情绪。
不远处,就是长生的家。
我停了下来。听说他家有条很厉害的狼狗,我得找样东西在手上。好在,道旁就有村人的树篱,随便拔了根握在手上,顿感豪气冲顶。
我拍拍紧闭的院门,高声喊道:长生,长生。汪——汪——汪汪!狗倒是应得快。我自嘲地笑笑。院门吱扭一声开了,长生站在门口。
老同学,是你呀,快进来!长生边说边往里让。
我探头往里看了看,不敢贸然地跨进去,更不敢放下手中的棍子。
进来呀,我这旮旯里的东西太杂了,你走路看着点儿。
汪汪——汪汪!院墙边那狗叫得更凶,还扯着链子往前奔。那凶样,害得我差点被脚下的木料绊倒。
阿黄,趴下。这是我的朋友,别乱咬!长生一出声气,那狗就不吭声了,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吐舌头。
我就说呢,怎么阿黄老冲你叫。看看,你这手上拿什么了?
打狗棒。我没好气地说。
或许是感觉我的话头不对劲儿,长生歇了半晌没答话,开始清理院子。
院里除了地上堆着的木条、木板和木块,靠着墙,还立着一些未开锯的树木,上面有旁枝斜叶。长生抱着一段木料放下,用铁制抓子将其固定在两个木马架上。随后,拖来木器箱,拿出刨子、斧子、锯子等家什,开始打整那段木料。
长生的祖辈是木匠,手艺得于家传。虽说现在当了村官,可他那架势,还是蛮有型的。我的耳边响起一阵刷刷声。
你弄这多木料做啥子?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
长生头也没抬,有用。
有用?有啥用。我看你是轻重不分!
长生停了下来。老同学,今天你吃了火药吗?咱俩之间,有啥子不能敞开说吗?
好,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问你,教室塌了,你清不清楚?村里的孩子整天乱跑,你过问过没有?你一个人躲在自家院里改木料,还振振有词地说有用。你说说看,有啥用?我心里的怒气像火山一样喷发了。
这事,我早知道,不是正在想办法嘛。
想啥办法?麦村没一个人看到你的行动。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说过的话?
怎么会不记得呢?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譬如,村小的事情。
教室倒了只剩一堵墙了!这个,麦村人都清楚。我生生打断了长生的话。
那你说怎么办?这家伙竟然把问题抛给了我。我得回答,要不让他看扁了我。
必须有一个建房方案。对校址选择、校舍兴建、设备购置和经费进行筹划,而且还必须落实责任,有人负责监督,确保村小建设顺利实施。
好!不愧是大学生。今儿个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喝两盅。
不啦!
怕人说三道四?
不是。
那你担心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对我有意见,你尽管来提,来说。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还有,刚才你好像问我弄这么多木料干啥?实话告诉你吧,这些都是用来建村小学的。
真的?
咱俩谁跟谁呀!长生说完,轻轻地给了我一拳。
你留下来,正好跟我搭把手。来,拉锯!
拉锯!
有风吹过来,我闻到了一缕清新的锯木屑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