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芊
金泾村女子兴戴肚兜,小小的一块,紧紧地箍在胸前肚上。大姑娘最不马虎的是肚兜,她们取的布料都挺鲜艳,尽管有的是拼拼凑凑。肚兜制作的过程,则是她们从大姑娘到新媳妇的历程;新媳妇的肚兜,照理是艳红的,料考究,细洋布真丝锦缎都有,做工出色,行针走线炉火纯青,绣技精湛。龙凤呈祥、鸳鸯戏水都绣得栩栩如生。戴肚兜,挡风寒祛阴湿,尤其以地势低出名的金泾村,从小戴肚兜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下的。戴肚兜,使金泾村的女人显得很精干。知内情的人都说,看是否是金泾村的女人,只消看她的身段以及有没有一个上乘的红肚兜。
金泾村唯一不戴肚兜的只有阿雨娘,因此常遭人奚落。她大乳大臀大手大脚,而人都说她不戴肚兜是不安分,卖风骚。再嫁的寡妇,而且还带着阿雨这个“拖油瓶”,男人又窝囊,人家风言风语,自然只能随人去说。记得阿雨跟娘来金泾村的那年,才十岁,见人家背后笑话自己的娘,便回去问娘。娘自然不能说家里穷得连置肚兜的小钱都没有,只说娘喜欢这般,胸口好透气。他不信,冲着娘愤愤地说:“人家骂你喜欢摸奶奶。”娘笑了,说:“傻小囝,不摸奶奶你会怎么长大?”阿雨想想也对,嘀咕一声:“反正人家骂你。”有一天,他在新媳妇巧贞家院里玩,见院里晒着一只漂亮的红肚兜,便想:娘假设也有这么好的红肚兜,村里人就不会骂她了。他痴痴地看了一袋烟的工夫,被巧贞撞上,巧贞见阿雨愣愣地瞧她的羞物,心中不快,拉下脸面就把他吆喝走了。就那天,那红锦缎鸳鸯戏水的红肚兜竟丢了,巧贞便一口咬定是阿雨使的恶。阿雨才回到家,巧贞夫妻俩便追过来,硬逼他还出红肚兜,一边逼着一边辱骂。阿雨娘追问他,他只一句:“我没偷!我就没偷!”巧贞一口咬住,“我看见你想偷!”阿雨被逼急了,竟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我没偷!”叫得娘恼了,结果瘦削的小脸上挨了一巴掌:“我叫你不争气!”阿雨挨了巴掌竟一声不吭,娘见了暗自掉泪。那天晚上,阿雨娘熬了个夜也做个肚兜戴着,只是料已旧得分不出本色,没戴几天就裂了几条缝,松蹋的双乳这边那边滑溜出来。而娘常当着阿雨的面半裸着上身,阿雨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少有的笑容。
事实上,村里人并没有因阿雨娘也戴上了肚兜而消除了对她的不屑与奚落,只是阿雨渐渐长大成汉子,且整日阴着脸操着个干活的家伙,远远地窥着别人说话,让人看着胆怯,生怕这愣家伙,干出什么骇人的蠢事,故表面上再也没人敢对他娘俩有所不恭。再加阿雨娘终于老病在床,村里人看她可怜兮兮的,反讲她这一世的不易。不觉间,阿雨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弥留间的阿雨娘决意要给他说个本村的女人,结果挑来挑去只挑个哑巴,是村头老轻家的四丫头,模样长得俏,女红做得更绝。因是哑巴,也就草草地进了洞房。新婚的头晚,阿雨先陪娘说了一阵子话,待他回新房,哑巴先睡了,阿雨小心地钻进新娘为他留着的半个被窝。新娘斜着身子,光着滚圆粉嫩的玉臂、肉肉的后背裸着,阿雨见哑巴已睡熟,便放肆起来,把新娘扳平了,蓦地掀开被子。就这一瞬间,阿雨被自己的放肆惊坏了,就着幽幽的灯光,只见新娘丰满光亮的胴体上,箍着个挺艳的红肚兜。他不禁浑身战栗起来,因这肚兜的模样、色泽、图案,他常常在噩梦里见到,有时竟箍在溜滑的大花蛇身上,那大花蛇还吐着毒信。他终于记起来了,那红肚兜竟跟他小时候在新娘子巧贞家见到的一模一样,一股莫名的复仇怒火油然而生,阿雨把那白晳的身躯看成了巧贞,那巧贞一会儿变成大花蛇,一会儿又变成了龇牙咧嘴的丑女人,竟使他透不过一气来。惊恐、愤怒之际,他终于一把扯断了红肚兜的系带,哑巴被他扯痛,但不敢反抗,只呆呆地望着他。
之后,每个晚上,阿雨总把哑巴当花蛇、巧贞。以至阿雨娘在病床上伸长颈脖整整巴望两年,哑巴的肚子还是瘪瘪的。阿雨娘把阿雨叫到床前,怏怏地说:“我候不及了,娘作主,你就跟哑巴离了吧,讨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外村的、离婚的、死了男人的都不要紧。”几天后,阿雨果真与哑巴办了手续,终于从花蛇、巧贞的幻境中解脱了出来。
新续的女人是个寡妇,外村高乡的,男人贩烟发了大财,不想竟惨死于车祸。这女人生养过一个男孩,只是她若改嫁,必是留下孩子。寡妇带了一笔不少的私房钱来到阿雨家。新婚之夜,阿雨也同娘说话,娘催他,他才进了新房,寡妇已钻进被窝,但没睡着,正等他。他一进房,寡妇便假装睡着。他磨蹭着歇了好久才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身子蹭着她光溜溜的肌肤,觉得异样,上下一摸,他竟噌地跳起来,惊叫:“你……没戴肚兜?!”说实在的,女人没戴肚兜,他一点也没想到,突然的惊恐,使得他战栗不已,嘴里喃喃的:
“没戴红肚兜!……新娘子没戴红肚兜……”人站在床前发愣。
第二天,寡妇背个小包裹走了,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