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席卷着落叶,无情地吹打在秋缘单薄的身躯上,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密布的乌云越压越低。路上偶有一两个行人,也是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急匆匆地往城里赶,没有人抬头看一眼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黑的秋缘。
从离开“家”算起,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走,一路乞讨,晚上就睡在破庙或者人家屋檐下,这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是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他身上仍是秋天穿的衣衫,不过更破了,在这凛冽的寒风里,实在顶不了什么作用,眼看天又要下雨了,他急着要找个避风避雨的地方,烧一堆火,好好暖和一下身子。
这两个月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去哪儿找歇脚的地方。果然,在离城两里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破神庙,就在离开大路数箭之地的小山坡下。凭经验判断,这个破旧的神庙不会有祭司,是像他这样的人歇脚过夜的理想去处,于是他离开大路,加快脚步,朝神庙走去。
到神庙跟前的时候,他左手多了一小捆柴禾,右手还拖着一颗已经枯了的小树。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个落脚之处,小庙的破损程度比想象的好,至少屋顶的瓦片还比较完整,下雨的时候漏水还不至于太厉害。赶紧拖着柴禾进了小庙,稍微扫视了一下里面不大的空间,除了一尊已经布满灰尘、面目模糊的神像,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不过,在一个墙角的地面上,发现了铺着的一层厚厚的稻草,估计是有人曾经在这里歇过脚,这个发现令他更加高兴。
取过一小把稻草,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火石。这块火石是一个月前在一个树林子里过夜时结识的一个武者送给他的。那个武者因为无聊,跟小他几十岁的秋缘聊了很久,临别时,送给他这块小小的火石,并且告诉他,如果想习武的话,就往北走,去北华宗试试运气,北华宗是三等小宗门,招收弟子的要求也非常低,像他这种毫无根基的小孩,也有进入外门的机会。于是秋缘根据他的指点,一路往北走,没想到越往北,天气越冷,一身薄薄的秋衫已经无法抵御严冬的寒冷,再往前走的话,恐怕未到北华宗,人已经冻毙路边了。
一团小小的火焰在破庙里燃起来,刺骨的寒冷被驱散少许。秋缘从衣兜里又掏出一个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干馒头,放在火边慢慢地烤,一边往火堆里加柴,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今天的这一场寒风让人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开始明白,如何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活下来,是他眼下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
突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哼……”
他吓了一跳,静静细听,却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是不是饿昏了,产生了幻觉?”他安慰自己。
门口一股寒风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突然,那个声音又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哼——”声音悠长而细微。
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鬼故事听得不少,难道,这次真的遇上鬼了?他大着胆子朝身后望过去——什么也没有。
“谁在那里?有种的出来!”他厉声高叫,给自己壮胆。可是没有回应。
“哼——”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听得真切,就在身后不远处,他猛地转过身,手里多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这时,他才发现,那堆稻草最里面,躺着一个黑影,似乎是一个人。他拿火照了照,没错,确实是一个人。
“喂,是你在说话吗?”他颤着声发问。
稻草堆里的人并没有回答。这个人睡着了?还是死了?一想到“死”,他又打了个冷战,难道刚才的声音,是这个“死人”的鬼魂发出来的?
咬了咬牙,他慢慢地爬过去,伸手碰了碰那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却又发出轻微的哼声。秋缘拨开他身上的稻草,才发现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眼睛紧闭着,跟死人无二。再小心地把手指伸到他鼻孔下面,却感觉还有一丝丝微弱的气息。
“看来,这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知道他是饿的,还是病了?”秋缘心里面升起一股同情,便将这个人从稻草堆里拖出来,靠近火堆,却发现这个人身下,还压着一柄刀和一个包袱。
再细看这人,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胡子长得跟杂草一样,看起来很久没有刮过了。在火光的照耀下,秋缘发现这个人身上的衣衫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难道他受伤了?”这么想着,赶紧翻看了一下这个人周身,却并未发现伤口。
一下子,秋缘没了主意。死人他见过不少,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无不是那些穷苦无依,或漂泊在外的人,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可眼前这个人虽然离死不远,却明明是还活着,这种事,却是未曾遇见过。救他吧,自己毫无经验,无从下手;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吧,又于心不忍。
实在无计可施,秋缘便取过那人的包裹,打开了一翻,见里面除了几套换洗衣服,再无它物,心里突然一动:这人身无分文,怕是饿成这样子吧?
想到这,目光望向火堆旁那个干馒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秋缘咽了咽口水,终于打定主意,取过馒头,小心地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里搓碎了,又从腰间解下葫芦——这个葫芦他一直带着,用来装水——便将那人扶起来靠着自己膝盖半躺着,然后小心撬开他的嘴,先灌了一小口水,那人喉咙咕噜一声,却是将水吞了下去,秋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把手心里的馒头碎小心地倒进那人的嘴里,又喂了一口水,那人喉头又是轻轻一动,将馒头碎和着水一块吞了下去。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下去,不多一会儿,一个馒头全进了那人的肚子。
秋缘刚刚舒了口气,突然肚子里一阵巨大的空虚感压迫过来,让他直觉得有点头晕。一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讨到一个馒头,却进了这个陌生人的肚子,秋缘这时候心里面生出一丝后悔:早该留半个给自己多好,万一这个人死了,那一个馒头不就白白浪费了吗?漫漫长夜,这该怎样熬过去啊?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只好抓过几根稻草,胡乱编了一条草绳,往肚子上狠狠一勒,饥饿的感觉才减轻稍许。想填饱肚子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秋缘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将那个陌生人拖到稻草堆上,又从包袱里拿了几件衣服给他盖好,自己便躺在旁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到半夜,却被一阵紧一阵的饥饿感和寒意给弄醒了,起来一看,那火堆已经渐渐熄了,只剩下零星的火点,一阵寒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火星子一闪一闪的。秋缘赶紧爬起来,蹲在火堆旁,费了半天劲,将火重新点燃,周围的空气终于暖和点了,可经过这一番折腾,秋缘却睡意全无,只有肚子仍在不屈不挠地抗议。
“奇怪,昨天傍晚明明是要下雨了,怎么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秋缘突然想到这一层,忍不住好奇,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好奇,站起来蜷着身子走到门口往外一瞧,却发现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天空仍在飞舞着大片的雪花。
也是小孩天性,秋缘竟忘了身上衣着单薄,跑到雪地里,抓了一大把干净的雪便往嘴里塞,一股冰冷的感觉随着雪水直流到肚子里,倒也奇怪,刚才还饿的发慌的肚子被这一冻,竟偃旗息鼓了。
实在冻不过了,秋缘只得又进了庙,坐在火堆旁,把火烧旺了,把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火上烤着,回头看看那个陌生人,虽然仍是双目紧闭,呼吸却匀称了许多,便放下心来:至少,那个馒头没有白白浪费。
这时,庙外的那条大路上,却有两个人正冒着风雪赶路。这两个人身材一高一矮,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那斗笠和蓑衣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高的那个四十多岁,生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矮的那个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倒是与中年人有几分相似,也是相貌堂堂,看起来是一对父子。
“爹,你看,那山坡下有一个庙,里面似乎有火光,你说三叔会不会在那儿?”矮的那个突然用手指了指远处,透过漫天的风雪,却是可以看清小庙的轮廓和微弱的火光。
“嗯,我们过去看看吧。这风雪越来越大,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庙里有人落脚,不管是不是你三叔,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借个宿吧!”高的那个说。
说完,这两人便离了大路,朝小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