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城内,城隍庙后面的小花园里。
已入深秋,这里的几棵松柏,虽已没有夏日里的郁郁葱葱,但仍旧是十分繁茂。树荫底下,似乎有两位年轻人在争执。一位浓眉大眼,满脸英气,身着青色道袍,脚上却穿了双武官常见的镶边云头鞋,定定地站在那里,身材挺拔如身旁的松柏,器宇轩昂,此人正是孙承宗的二子孙鉁。另一位,身着紫色袄儿,玄色比甲,下着及地玉色厚长裙,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地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零落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虽未施任何粉黛,却显十足地清新动人,此女赫然就是高阳知县的千金小姐雷凌儿,雷凌儿年过十七,古时女子已经到了待嫁年龄,这不,眼看着明年春暖花开,两人的良辰吉日就会到来,只是未曾想到如今鞑子入侵,搅黄了这两家的大喜事,还让这对从未经历过战乱的年轻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烦躁。
“凌儿,你怎么不听我话,你父母为何不肯让你离开这高阳城呢,你要知道,这高阳城是绝对守不住的!”
“鉁哥儿,你别说了,不是他们不肯,而是我不想你一个人留在这高阳城,你以为他们很在乎我这个女儿吗,其实到这大难临头,我才知道,我这个女儿在他们心中原来根本比不上那些个金银字画,他们根本不理会我,只想着着自己如何逃命!”雷凌儿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流满了脸庞。
孙鉁义愤填膺道:“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父母,虎毒还不食子啊!其实我早就看那雷知县不顺眼了,消极怠工,父亲多次劝我不要跟他起冲突,现在又对你这样,哼,看我怎么去收拾他们!”
雷凌儿赶忙拉住孙鉁粗壮的手臂道:“鉁哥儿,不要,再怎么说他们是我的父母啊,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我也不管他们了,再说你父亲六亲不认,紧闭城门,严令官吏军士拼死守城。他们……”说罢,几颗珍珠又从那张晶莹剔透的俏脸上滚滚滑落。
“凌儿,不管你父母如何,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即使这辈子咱们无法结为夫妻,可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眷顾我们,下辈子也会让我们再次重逢的……”
雷凌儿一只玉手捂住了孙鉁的嘴巴:“鉁哥儿,别说了!我是不会走的,我恨我的父亲,他一直都想逃走。可我绝不会走,我就守在这高阳城,守到最后……”雷凌儿说了一半,似乎说不下去了,泪水完全止不住,像喷涌的泉水那样不断地从那双明眸里涌出来。这时,孙鉁猛地一把抱过雷凌儿,使出全身的力气搂住她,任她的眼泪渐渐地浸湿自己肩膀上一大片衣裳,原来,爱一个人,就是永远心疼她,永远不舍得责备她。看到她哭,自己的心就跟针扎一样;而每当看到她笑的时候,自己的心就跟开了花儿一样。在爱情里,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最致命的软肋。
清国盛京宫殿内。
早晨在笃功殿上完早朝以后,皇太极示意此次出征的多尔衮和岳托二人,跟着他一起去凤凰楼,那里是皇太极的御书房,适合小范围的朝议和军议。
凤凰楼里,只见皇太极喘了口气,和颜悦色地道:“皇弟,此次出征,为兄盼你领个大功劳回来,但是要切记,万不可深入腹地太远,也不可把时间拖得太久,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大明军队当中还是有些硬茬子的,不太好惹。”
多尔衮心里鄙夷地朝皇太极白了一眼,不过嘴上却是说道:“皇兄放心,弟弟我这次一定多抢些东西人马回来!如果能攻进北京城,那直接就请皇兄到紫禁城,直接去坐一坐那明朝的万里河山!”
皇太极看了看这个看似有勇无谋、桀骜不驯的皇弟,心中苦笑,但也不能出言训斥,只能哈哈一笑,道:“哎,皇弟啊,为兄还不想一口气吃下这头庞然大物,再说,北京城坚兵精,哪有那么容易攻下来。你们只要纵马在北京周围抢他娘的一圈,捞足了就行,量那帮明狗是没有那胆子来与我们的奉命大将军野战的!”
皇太极的说话中气十足,多尔衮和岳托听完,不免对视哈哈一笑,声音震彻屋瓦。随后,多尔衮和岳托向皇太极抱了抱拳,准备道别离开,皇太极抬手虚拦一下,道:“对了,皇弟,进了关内,别忘了帮为兄去把高阳的孙承宗给捉来,这老儿前些年在辽东经营地井井有条,收复失地,训练精兵,给我们压力甚大。现在趁他养老在家,无兵无将,我很想会会这位文韬武略的三朝元老,最好是能够为我所用!”
多尔衮一听,这是顺道就能办好的事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皇太极看着这两位虎背熊腰的悍将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儿,雅图。
皇家无私事,心中对她的爱护之情,又怎能敌得过皇家政治的需要呢,自从自己掌权和登基以来,有多位格格、郡主为了政治联姻,许配给了那蒙古族和其他部族的头领。同样的,也有不少部落的公主嫁给了自己和各位亲王。雅图是自己的掌上明珠,眉清目秀,天资聪颖,从小皇太极就专门为她找了个汉族落魄秀才做老师,对明朝的事物知之甚多,还请了专门的武将教她骑马射箭,这些都显露出皇太极对雅图发至内心的爱怜。如今,随着年龄的增加,雅图的婚姻大事也快要提上日程。这让皇太极的内心一直都无法抉择。皇太极背着那双胖乎乎的手,看着院内一地枯黄的树叶,心中不免沉沉一叹。
保定城西北二百里处,清军大营。
天空阴沉沉的,灰色的大营延绵数里,从布置上看,算是符合行军扎营要领的,不过内行人一看,就会知道,这样的营帐布局算不得严谨,既没有深沟硬寨,也没有设置拒马陷坑,营帐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周边的十几个岗哨上,卫兵也是无精打采,貌似根本不怕有人来偷袭。
此时,一阵很大声地淫笑从中军大帐中传来,帐内中间的地毯上,躺着几个光溜溜的汉族女子,她们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洞朝着帐篷顶,像是跟死了没有任何分别。想来此时在她们的心中,死亡恐怕也成了一种奢求。在这之前,已经有无数的汉族女子在被鞑子糟蹋之后,砍了脖子,这都是算好的。更为血腥的是,有几个孕妇,也就这么被这群野兽玩命折腾,当场就断了气。
营帐中的上首,坐着一位雄伟挺拔的鞑子首领,身边是一位面带微笑充满异族情调的满族女子,只见鞑子首领自顾自地喝着酒,丝毫不管不顾一众手下胡天海地,而那位女子似乎也是见怪不怪,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汉人就是猪,就是狗,随便怎么处置,随便如何屠戮,这是野兽的惯性思维。这个首领,就是未来的满清摄政王多尔衮……
第二天,吉成急匆匆地就跑向了孙承宗的宅院,平时一副沉稳的性子,现在看起来,连一点气度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早一分钟,就能早一点布置,多一分把握。昨夜一夜无眠,历史的轨迹正在逐步走向自己所在的高阳城,这不是虚幻,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吉成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既然已经入瓮,但也不能束手待毙,昨日白日里的宴席上,孙阁老已经很明确地要舍身报国了,那自己呢,先不为其他人想,自己的安危在这此的浩劫之中能否保全呢,再说,吉成实在是不愿意一代名臣就此陨落在自己的眼前,所以,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等下去,等到死亡的来临。自己必须有所作为!
“孙先生,小侄以为,离开高阳城,是孙先生的上上之选!”“成儿,”孙承宗马上打断,道:“我走了,这全城百姓怎么办?在辽东那么恶劣的环境下,我都没有放弃一个城池,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现如今在这泱泱大明腹心,防守严密之地,我又有何理由离开这里?”
“孙先生,小侄十分敬佩你的英勇,敬佩你的忠烈,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这高阳城,虽说城墙坚硬,可守护的都是些毫无战争经验的壮丁,那百户所里的士兵虽说训练得当,可我听说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您既然能练得辽东精兵,等鞑子走了,咱们回头再练他一万精兵,去杀鞑子个片甲不留,不是更好?!”
“别说了。”老头提高嗓门,语气坚决地说道,“成儿,你不明白,这样,现如今趁鞑子离这儿还有一些距离,让我的二郎孙鉁送你出城,你赶紧南下避难去吧。”
吉成双目炯炯直视,孙承宗并没有退让,看来是说服不了这个倔老头了,历史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吉成心中苦笑,随即抬头看向孙阁老,缓缓道:“既如此,孙先生,小侄心中对抵御鞑子倒是有那么三策,不知小侄该不该说?”
孙承宗初一听见还不以为然,不过内心却是一怔,这孩子来自江南一隅,从未见过大清的铁骑是何等地彪悍,多尔衮岳托之流是多么杀人不眨眼,两军对垒,战场厮杀,他根本没见过,居然还能献策,而且一献还是三策之多?不过,要是孙承宗听到过吉成和杜首昌的对话,他一定会重视,但现在,只见孙承宗在眼睛亮了一下之后后,瞬时又黯淡下去,只是礼节性地说道:“呵呵,那成儿说说也无妨,权且听耳。”孙承宗根本就不会指望一个孩子来献上什么战场之良策。
“吉成不才,孙先生,我的第一策是,放烟幕、阻鞑子,第二策是查奸细、固城池,此两策的最终的目的是跟消耗鞑子的时间。”
“噢……”孙承宗随身附和道。
“嗯?!”孙承宗忽然又坐直了身子,脸色一寒,目光如电,道:“孩子,你细细道来!”
凭借着孙承宗多年的宦海沉浮,金戈铁马生涯,只要一听此言,马上就意识到,这几个字绝不是吉成随口一说,这是老成持重之言。一时间,那种积年已久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回到孙承宗的身上,大堂内的空气霎时凛然。
吉成也逐渐高亢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孙承宗的重视,挺了挺胸,继续大声道:“孙先生,高阳本是个小城,没有多少兵马,鞑子趁势而来,大军滚滚,我想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抢我们这么个小城,主要是抢我们不如直接抢个大城油水多。如果再遇到我们的激烈抵抗,虽说可能还是会破城,但鞑子也会得不偿失,所以,一样是进攻,鞑子肯定会选择去攻个大城。”
吉成看着孙承宗鼓励的眼神,咽了下口水道:“这样我们就能祸引别处,虽然别处百姓也要遭殃,但是,看这眼前的情形,就算我们全城都战死,别的地方百姓也还是一样要遭殃。而我们不比辽东的边军,根本不堪一战!”
孙承宗的眼睛里这时候是真正地多了点别样的东西,温和说道:“成儿,继续说下去!”
“这是其一,其二,孙先生肯定知道,辽东的那些失地,有多少是奸细从城门内部打开,我想高阳一样存在这个问题。”
“恩,说的不错。”
“所以,如果我们能依这二策执行,并且能死守三天,拖住鞑子大军,小侄以为高阳届时其围必解。原因有二,其一是鞑子的给养不够,他们必须是以战养战,边吃边抢,没有固定的后勤补给。如果攻不下高阳县,他们自然会去抢别处。因为他们必定还想着赶紧把抢来的财货人畜运回到辽东去,分给他们旗下的那些族人,以此壮大自己旗内的实力。而京师他们是不敢放手进攻的,也知道暂时是攻不下来的。至于第二个原因,在这里,请先生暂恕晚辈卖个关子!总之,以小侄的判断,三日之后,鞑子必退。”
孙承宗捋了捋颌下花白的长须,眼神炯炯道:“恩,想不到那老家伙有了个你这么个出息的儿孙,看来我大明还是人才辈出啊!”老人欣慰的笑道,接着他又放下茶杯,问道“成儿,那么你说的第三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