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是加拿大人,一年前持工作签证来到雨蝶的这个城市教英语。这个老外个子不高,比雨蝶矮半头,一头金棕色的短发,随便地拢在脑后,眼睛是灰蓝色,当Mary对雨蝶讲话时,出于礼貌,雨蝶注视着她的眼睛,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眼睛的颜色。
这个Mary不到五十岁,但看上去微微发福的身材,和松弛的皮肤,更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好多人说过,这西方女人,小时候太漂亮都是洋娃娃,但是一过三十岁就完了,过了四十岁就更看不得了。确实如此,雨蝶心想。Mary摘下粉红色起了很多毛线球的围巾和帽子,摸了摸冻的发红,高挺的鼻头,一条清水隐隐在鼻孔里闪动,被抬头望着她的雨蝶看的一清二楚。雨蝶从托盘里拿起一张纸巾递给她,Mary感激地接过纸巾,擦去低头就会滴落下来的清涕。搓搓粗糙发红的双手,笑着说:“Too cold today!(今儿太冷了)”大概是意识到雨蝶听不懂,转而用外国味儿的中文对雨蝶说:“今天太冷了!像加拿大,我的家。”
近两年,雨蝶的这座城市蜂拥而至许多留学生和外教,雨蝶分不出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老外,是留学生还是教英文的老师。看着那些老外,黄头发、黑头发、白头发,白皮肤、红皮肤、乌漆麻黑的,还有那种说黑不黑说红不红的,雨蝶根本搞不清他们究竟是哪国人,更听不懂他们的鸟语。
认识Mary是在马路对面的那家肯德基,雨蝶上班每天都会路过那里,出来早的时候,就会进去要个早餐汉堡,来杯咖啡,吃的舒服,还能消磨下过早的时间。
那天,雨蝶照例进去,排队等候,其实人不是很多,多数都是些准备去上学的小学生和家长。最前面有个女老外正对着服务生,指着她身后的汉堡图片点餐。服务生不会讲英语,用中文告诉她,那个汉堡早晨没有,九点以后才开始卖。女老外正是Mary,她没听明白服务生是啥意思,继续比比划划,说着拐弯的中文:“我要那个,我要那个,Please!”服务生站在那里一脸无奈,又不知如何跟她解释,摊着俩手不知所措。
看到此情景,雨蝶琢磨这么耽误着,谁都吃不上早点了。猛想起前段时间,同事需要翻译资料,用她的手机下载了金山词霸,忙走过去,打开翻译软件,输进服务生说的话,又指着手机给Mary看,Mary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歉。
点完餐,雨蝶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吃着,Mary走过来一字一顿地说:“我能做你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Yes!”雨蝶从没接触过老外,有些受宠若惊。
“你教我中文,我教你英语。”Mary面对雨蝶坐了下来。
“Ok!”雨蝶搜遍所有记忆中的英语单词,能想起的只剩下yes,no,和ok了。
Mary知道的中文显然比雨蝶知道的英文多多了。Mary磕磕巴巴地用中文告诉雨蝶,她来自加拿大,加拿大很冷,这里好,不那么冷。
简短的交流后,互相留了电话号码,雨蝶去单位上班。
认识Mary,雨蝶觉得很开心,也很好笑。跟同事们提起一早发生的事,同事们起哄雨蝶,今天发挥了国际主义互助精神,可惜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雨蝶你就走运了,还怕嫁不出去?到时候美金大把大把地,可别忘了我们老姐几个。
雨蝶笑道,刚还说可惜是个女的呢,我嫁谁啊,还美金呢,想的美!哈哈。
另一同事一本正经地说:“别说雨蝶,我看这事儿成,咱中国男的找不着好的,还不如找个老外呢,让那个Mary给你介绍个。”
“瞎说什么呢,让人家给我当媒婆,别丢中国人脸了。再说,我一句英语不会说,我嫁老外,当哑巴啊,还不得憋闷死我。”雨蝶觉得这种事太不靠谱,虽然几年前在电视上看人家嫁老外,自己也动过心,但是实在没那个能力。
“雨蝶,不找老外也没关系,人家那么诚心诚意跟你做朋友,学点英语也不错,以后咱单位如果有外派,没准就轮上你了呢,我们都不行,学校学的那点东西,早都还给老师了。”
雨蝶认为这倒是个好主意,跟Mary在一起学学英语也蛮好,起码给自己多了个机会。
每次想起跟Mary相识的过程,雨蝶都觉得Mary这人好朴实,好可爱。
看雨蝶注视自己,Mary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夸赞雨蝶会打扮,穿的好漂亮,皮肤也保养的好。聊起穿衣打扮,那可是雨蝶的强项,用词典跟Mary交流起来。聊的很费劲,Mary也不领情,认为雨蝶说的那些服装配饰之类的,太贵,不屑一顾。雨蝶觉得你一老外怎么着也应该穿的比中国人体面吧。但是Mary说,他们国家的人并不像中国人那么讲究穿,很多人失业没有工作,也很穷,看这里的中国人,看上去都很富有。
Mary来中国,是因为她有个有中国结的儿子,她的儿子在美国上大学时认识一个台湾女孩,他们很相爱,也因此她的儿子爱上了中文,爱上了中国文化,并且执意到中国来留学,然而,他的女朋友,那个台湾女孩却想留在美国,或跟随他回到加拿大生活。
雨蝶搞不清加拿大和美国这两个国家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两个人就这样半中文半英文,连带着使用翻译词典进行交流。
Mary的儿子来中国后,女朋友就跟他分手了。为了和儿子在一起,也因为在加拿大找不到工作,在她儿子的劝说下也来到了中国,起初她并不喜欢这里,后来居然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城市。由于她有大学文凭,又是纯英语国家,很快拿到了一所学校教英语的工作签证。现在她已经学了一年的中文。Mary告诉雨蝶,如果他们讲话比较慢,她基本可以听懂,但是有很多年轻人语速很快,像那天肯德基里那个女孩一样,她听起来就很费劲。
雨蝶觉得Mary很了不起,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学会那么多中文,真的很难得,中文应该是全世界语言中最不好学的一门语言,她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从陌生到熟悉,想必也一定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在Mary的带动下,雨蝶开始重新拿起英文课本,不为嫁老外,就像同事说的那样,单位效益越来越好,也确实听说,有可能会外派职工去国外深造学习,雨蝶懂得,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跟Mary在一起正好是个学英语的好机会。
跟Mary每次相约后回家,雨蝶都会把从她那里学到的一些简单用语记在小本子上,重新温习一遍。正当她整理这些笔记的时候,电话响了。
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是许咏的发小朋友何志刚。雨蝶也正好想找个能说利落中文的人说说话,兴奋地接起电话,就喊“Hello!”
这一Hello倒把刚子吓一跳,还以为自己把电话打到国外去了。
雨蝶哈哈大笑,说:“我正在学英语,把你吓着了啊?”
“没有没有,我这正高兴还来不及呢,一个电话跟美国洋妞儿接上头儿了,往哪找这运气去。”刚子也跟着一通大笑,随即问,“你学哪门子英语?要出国?”
“我不出国啊,最近认识一个加拿大来的外教,非要跟我交朋友,我就同意了,每周我们见一面,她教我英语,我教她中文。”
“啊,你找了个外国男朋友啊。”刚子的语气酸酸的。
“你说什么呢,人家是女滴,哈哈。”雨蝶解释。
“哦,吓我一跳。”刚子故意大声舒了口气。
“你至于吗,我又不是你老婆。”雨蝶笑道,又说,“我正想件事呢,想问你愿意不。”
“啥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马上过年了,今年寒假Mary不打算回国,我想请她来我家一起包饺子,不如你也来,再带个翻译,咋样?”雨蝶说出自己的想法。
“去你家,一帮人转的开吗。”刚子有点儿不想去。
“那我房子就这么大,没钱买大的,你要嫌小,你就给我买个大房子呗。”雨蝶开玩笑说。
“给我当小媳妇就给你买。”刚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哈哈,你给我买了,我就给你当小媳妇。”雨蝶说此话完全是话赶话,根本没当真,说过去也就忘了,继续策划她的新年饺子宴,最终说服刚子带个翻译一起来,这样就解决了雨蝶大过年的还得学英语的麻烦。
考虑到刚子他们各自有家,大年三十都要跟家人团圆,Mary也被邀请到学生家过年,因此把日期定在了阴历二十九。
单位里从二十九就开始放假了,雨蝶一早就跑去超市购买新鲜的猪肉、韭菜、虾仁、圆白菜等包饺子的材料。回来又开始收拾房间做卫生,把家里归置的整整齐齐之后,开始摘菜洗菜,剁好韭菜和圆白菜,最后和好饺子馅,放进冰箱冷藏室,就等这些人来了,再动手一起开始包。
最先到的是刚子和他请来的翻译,雨蝶开心死了,翻译是个大学在校生,年龄不大,相貌清清纯纯的。据刚子说,是在网上找的,女孩儿给中小学生做家教,在网上打了广告,被刚子临时挖来的。
一进门,刚子又开始挖苦雨蝶的房子小,雨蝶也不理会,当着翻译女孩儿的面笑道:“何总,人家和珅都不挖苦妇人,您何大人能不能给小妇人留点儿面子啊。”
刚子笑道:“和珅是妻管严,他怕跪搓板儿。”
雨蝶跟小翻译都被逗的哈哈大笑,三个人一边包着饺子一边闲聊。没过多久,Mary和她的儿子Jack也来了,大家亲热问候,他们母子也上阵跟着一起包起饺子。
Jack看起来绝不是第一次包饺子,Mary学的也很快,包的像模像样,雨蝶一劲儿地夸赞。开始大家还都讲中文,Jack的中文比他母亲更流利,Mary偶尔讲一些英文,小翻译帮助翻成中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翻译和Jack呱啦呱啦讲起了英语,雨蝶跟刚子听的直傻眼,一句也不懂,倒是Mary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又过了会儿,小翻译干脆拿碗乘出一些饺子馅,拿了一些擀好的皮儿,跟Jack一起搬到茶几上去了,两个人叽里呱啦,说的好不热闹,剩下他们三个人一时找不到话题了。
“你看,我们今天是给他们俩当大媒了。”刚子用嘴撇撇那两个人。
“要真当成这个媒人,还积德了呢。”雨蝶不在意地说。
“我儿子就是喜欢中国女孩,也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看来他是不想离开中国了。”看的出,Mary很为她的儿子骄傲。
“我们中国男人怎么这么倒霉呢,合算漂亮女孩都出口了。”刚子显得有点沮丧,冲着雨蝶说,“你可不能找老外。”
“哈哈,瞧你说的,人家可得看的上我啊。”雨蝶继续道,“再说了,我要是真嫁给老外出国了,人生地不熟的,挨欺负了都没人帮我出气。”
“你们读过《圣经》吗?”俩人说的太快,轮到Mary听不懂了,想要换话题。
“我们不信教,不懂那玩意儿。”刚子很干脆地回答。
“很多中国人都不知道《圣经》,甚至不敢谈《圣经》,有次我去一个大学教授家里,我跟他谈到《圣经》,他很生气,让我闭嘴,还说,如果我再讲《圣经》,他就让我出去。”Mary慢吞吞地说,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信仰不是自由吗,那个大学教授也太无礼了吧。”雨蝶不解。
“我们党员信仰的是共产主义,你给我们讲基督,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不让你出去那不是犯错误吗。”刚子也是党员,在信仰上,即使不是党员,他也不会去信上帝,因为基督教讲一夫一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刚子说,他最喜欢一段经典语录是:“情人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我们无产阶级也要有革命伴侣,就是多一点也不怕。无非是哄哄她们,说些好听话。”
雨蝶不屑地瞅瞅刚子,“这是神马乱七八糟的,还经典语录呢。”刚子则一本正经地说,这段语录出自于哪里哪里。雨蝶对此更是不相信了,在她的脑子里最经典的语录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很多激励人上进的话。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每天都要求写学习语录的日记,那些日记都是应付差事的,雨蝶现在一条也想不起来了,对刚子的有理有据更是无法辩驳。
刚子看看雨蝶无可奈何的表情,又看看发懵的Mary,似乎也怕造成啥国际影响,忙补充道:“你们别信我的话,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不信你们上网查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