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川大陆的最南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由于地处的过于南方,气候潮湿闷热,极不适合体质偏弱的人类的生存,除了一些为了躲避乱世无处可去而逃避至此的流民之外,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有一座并不怎么高耸的山峰,山峰之上有人修建了一座简朴的道观。
道观是很多年之前逃避至此的流民们修建的,为的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表示出对老天爷的敬仰,为了能够让自己拥有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无限勇气,所以人们修建了这座信仰之用的道观。
有道观,自然就会有道士。
这座简朴的道观里面也居住着三位道士,一位老道士带着两位小道士,其中一位是个瞎子。
他们是很多年以前从北方而来,那是一个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冬天,但是这里却依然没有下雪。
人类世界中刚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是一无所知,他们带着山里人很虔诚的善良的态度接受了这三位的到来,并且默许了他们居住在那座破旧道观里。
……
林白此时正紧张对着坐在道观里唯一完好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师父说着经过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师父,我想下山。”
这里的下山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下山与村民们交换生活用品的意思,而是他要下山,然后出山,他要去山外的世界。
师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没有说话,师兄也没有说话。
因为这已经不是林白第一次提出下山的要求,在这里的十年当中,林白已经提起过三次。
“为什么?”半响,师傅睁开微眯的眼睛,重复着以往重复很多次的对话。
从之前那些被拒绝的经历来看,师父如果要拒绝一个人,往往他会首先询问你的理由,因为师父是一个很爱讲道理的人,他会根据你所说的理由找出无数多个相悖的理由,让你的理由变得毫无道理。
既然毫无道理,那就丝毫没有需要同意的道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林白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栽过无数的跟头,所以他很谨慎。就连伙食太差这样的借口都已经曾经被林白使用过了,所以他觉得这次似乎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借口。
林白耸了耸肩说道:“师父与师兄这些年对我很好。尤其是师兄,这么些年像一个兄长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一定会嫁给他。”
林白咧嘴笑了笑,师兄看不见,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话语里调侃之意,所以他也笑了起来。师父却丝毫没有在林白的感情攻势下动摇半点,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快放!”
略作了停顿,林白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但是很遗憾我不是一个女孩子,所以我需要去承担一些的责任。”
谈到了这里,林白有点筹措,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说道。
“师父,我是江林城林家的最后一个人。”
林白说完,静静的望着师父低垂着的眼帘。
江林城的林家并不是这片大陆上特别显赫的家族,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值得所有人类都要尊敬的大英雄。
但是它仍然在南方的一片人类世界中保有一定的知名度,是因为这个家族里面的人都是……
“一群疯子!”
这几乎是每一个和他们对着干过的家族事后恼怒却又不愿意再招惹上只能用嘴巴评价一下所得出来的结论。
这里的疯子并不是指他们的脑袋都有问题,而是说他们的性格很固执,很癫狂。像极了生活中的那些疯子,从来不会在乎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为了讨回一个公道。
他们是唯一一个没有选择归顺五大家族中的任何一支,依靠着自己强大的实力在江林城占有了一席之地的家族。
因此,他们的结局也很惨,他们花费了数百年几代人的时间终于向世人们展露了一点点的锋芒,然后在一夜之间又被化为了历史中的一颗陨落的尘埃。
时间显得有些凝固,一向稳重的师兄在一旁听到之后也变得眉头有些微蹙。师父皱了皱眉然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深邃宁静的眼眸里充斥着不明所以的意味。
“你要繁衍后代?”师父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在调侃一样。
“不,我要回去找一个公道。”林白说的很理直气壮,很理所应当,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容不得半点弯折。
“不就是回去杀人?”师父微嘲的说道。
林白没有说话,算作是了默认。
那是一场屠杀,在这个极其看重家族传承的社会当中,灭人满族是最残忍的手段,作为一个被杀尽家族的最后一个人,林白理所当然的要去讨回公道,理所当然的要去杀人。这就是这个社会的道理!
“你走吧。”良久,师父忽然地说道,声音仿佛一下子疲惫沧桑了许多,“你要学的是杀人,我这里不教杀人,你们这样疯子应该适合去和东都的那群杀人犯学习的。”
林白显得有些无措,又因为师父后面的话语显得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我不一定想杀人,”林白想了段时间之后为自己辩解道,“只是杀人偿命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道理,不是吗?况且我都已经为此丧失了我所有的修炼天赋,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足够让我去探究一下真相吗?”
“慢走不送。”师父懒洋洋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重新合上了眼帘开始闭目养神。
作为一个正值十六岁青春叛逆期的少年来说,林白有足够的冲动一气之下下山而去,但是他强忍着没有这么做,仍然单纯的希望能够得到师父的理解。
因为师父就是师父,师父是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给予了他无比关怀的一个人。
此时只有跟随师父最久的师兄明白了师父话语里的意思,对着小师弟劝说道:“师弟,师父已经同意了。”
除了师父之外,林白最听从的便是师兄的话,既然师兄说师父是同意了,那么师父是或许真的同意了?但是看着师父一副像极了被自己所教导的学生辜负了的生气模样,着实看不出一丁点同意了的样子。
但是既然是师兄说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师兄是最了解师父的人,而且师兄是最不会片自己的人。林白想了想,自己或许真的应该要走了。
简单的收拾了些行礼,林白便开始慢慢的离开。双脚踏过经久失修已经坑坑洼洼了的青石板路面,踏过有些腐朽了的木质门槛,踏过曾经在上面奔走过的无数的足印。直至踏出道殿门口。
然后林白转身,最后看了眼师父和师兄,突然有点不舍,低垂了眼帘,想了很多,所以想了很久,想到他的眼睛都湿润了。
道观外忽然有雨不期而至,噼里啪啦的落在屋檐瓦砾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白深呼吸了口气,站在观外跪下,膝盖碰触在坚硬的地板上,硌的很痛,或许是想以此转移一下内心里的痛,额头碰触着冰冷的地面,在大雨中向着远处师父磕着头。
一遍又一遍的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发出,像是大雨中极远处传来的沉闷的雷声,很小,却依然显得让人内心颤动。
师父没有理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然后林白的目光转向师兄,大声地喊道:“师兄,师父就摆脱你了。”
师兄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做完这些事,林白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他真的走了,这一次,或许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道观外下着淅沥的雨,和他那天离家出走的天气一样,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压抑。鞋底上粘上了山间小路上湿润的泥土,脚步愈发的沉重,仿佛这座大山也在挽留他。
他抬起脚,认真在路边的草地上剃掉泥土,然后重新继续行走,走进这片山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