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要给这人世间留一个纪念,一个她曾经活过的纪念。
胡杰就没办法反驳了。
这糊涂放肆了一辈子的货,到头来她还是要继续糊涂,越发放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她要玩真的。
她能吗?她行吗?荒废了一辈子,死到临头到要伟大一把?
其实不过是照旧要自私,要胡闹。
生下来?生下来谁养?
还不是赖上了他,他就非得给她养着?吃了两辈子她的苦头,临到头了,还要继续吃?
他就这么傻?这么痴?这么贱?上赶着让她折磨?
嘿,他还就这么傻,这么痴,这么贱,哭着喊着赶着要受她的折磨。
上辈子欠她的?
生下来有什么用?证明她活过了又能怎么着?活过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死。死了万事空,证明了又如何?你管那么多干嘛?
不不不,她不是要证明活过。她是要继续折磨别人,死了死了,她还是要继续祸害。
这一茬,要他们生受。
思绪翻腾,百转千回,在胸腔里发泄不出,错节纠缠,撕扯拉拽,五脏六腑都生疼不已。
焦躁,不安,慌乱,爱恨,不舍,悲痛,都化成毒汁热血,从口鼻喷涌而出,跟火山爆发似地。
他终于遭不住了,受不了了,崩溃了。
她还没死,他就喷起血来。噗嗤一声,一头一脸,吓得胡凤花都傻眼了。
这怎么搞的?他可不能死啊。
吓得她尖叫,狂叫,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嗷一声就蹿起来,跐溜就跑开。
跪坐在床上的胡杰也傻眼,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可血还是汩汩的从指缝里冒出,滴滴答答的溅在床单上。跟开花似地,一朵又一朵,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他不觉得痛,只觉得痛快。那郁结在胸腔里的闷气就随着这几口鲜血一气出来了,别提多痛快。但血喷多了有点头晕,而且男人大多都有点晕血,就更晕了。不过晕归晕,他还是堪当大任,能稳军心。
“打,电话。叫救护车。”指挥道,抬头看向吓得躲闪到一边惊慌失措的胡凤花。
胡凤花这才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爬过去,抓起电话拨打120。
120来的很快,到得时候胡杰就已经自己拿了毛巾捂住嘴巴,在客厅等候多时。
他一副枯槁模样,手里拿着一块渗血的毛巾,十足快死的德行。医护人员哪敢怠慢,赶紧甩上担架火速抬走。
胡凤花作为唯一的身边人,自然也得跟着去。她倒不是体贴着要去照顾,实在是没了胡杰她就不安心,她要他照顾。
救护车的门啪的一声砸上,把三魂六魄去了一半的胡凤花给弄醒,她魂魄归位,脑子就清醒起来。
胡杰出了事,就是胡家的大事,得赶紧通知胡家的人。不过她并没贸然打电话去胡家,而是通知了胡家的私人医生,让他过来照顾一下场面。
拿人钱财与人方便,一个电话过去,私家医生从床上窜起,大半夜的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开车就往医院赶。
拉到医院做了一通检查后,胡杰被确诊是胃出血外加鼻腔粘膜出血,吊上止血针消炎药就给送到特护病房。
有内行人在就是不一样,什么检查开药住院打针统统一手包办,服务周到。当然给的钱也周到,一分价钱一份服务。
这一位私家医生姓马,为胡家服务了快二十年,大小就看着胡家两位公子长大。胡凤花见了面也得客气的叫声马叔叔。
她认识他,他不认识她。也是,她现在不是那个胡凤花了。
乍见到这位贼拉漂亮的姑娘,马医生也诧异。这谁?瞧着那么眼熟,可就是不认识。是胡大少的朋友?可从没有见过。也许是那种不上台面不入家门的朋友,可又总觉得不像。马医生不是头一天认识胡杰,这不是胡大少的款。可偏偏她就在,大半夜的,这档子事,吓着了吧。
马医生进来,胡凤花见了他,刚想开口问情况怎么样,就听见外面闹哄哄一阵脚步响,冲进来两个人。
“阿杰,阿杰你怎么了?”
“小杰,小杰你不能有事啊。”
一男一女,不由分说就扑到病床上,大呼小叫。紧张担忧之色挂在脸上,是一点也不掩饰。
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一对平日里风度翩翩极重形象的绅士贵妇如此不顾形象?自然只能是父母与孩子。
这是胡杰的爹妈,自然也是胡凤花的爹妈。
乍看到爹妈两个冲进来,胡凤花心跳都停了。
她过得糊里糊涂,活的没心没肺,自以为刀枪不入。却原来是没有事到临头,待到临头,才发现她也不过是一个红尘俗人,逃不开着骨肉恩情,生离死别。
这是曾经最爱她,最疼她,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当心尖尖上的肉养大的小宝贝。她由死复生,不是没有经受过打击折磨考验痛苦。只不过她不以为然,满不在乎,自以为经得起受得住。可现在猛的看到了曾经的保护伞骨肉亲,她就了软了,化了,想滚到爹妈怀里去,撒娇,诉苦,放肆,哭闹。
当一个孩子,最轻松了。
然心里的意念才动,人还没动,那两个身影就大呼小叫的越过她,扑向另一个儿子。
他们两个抱着另一个儿子,脸上挂着担忧的泪,呕心沥血,凄惨恐慌。
可那个儿子的盐水里有镇定药,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也就看不到这感人的一幕,好安慰那受伤的童心。
可醒不醒又有什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安好不安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对这个活人表达骨肉深情,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好好的没事。这哭也是欣慰,是苦尽甘来。
小杰,阿杰,现在他才是爹妈的宝贝。她已经不是,早死了,变成灰躺在骨灰盒里,深埋地底。如今戳在这病房里的,是一个孤魂野鬼,一个红尘妖孽,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心如刀绞,痛的她要抓狂。
多想冲过去抓住这两个老糊涂的胳膊,大吼一声,你们TM看清楚,你们的宝贝儿子在这儿呢。
我TM没死,还活着,我胡凤花还活着。你们倒是看看我,别看那死不了的大儿子。你们的小宝贝才是真的活不成了,要死了,你们得管我,爱我,宠我。
可有什么用?她又不傻,冲上去只会被当成傻子神经病。
这算不算大哥报了仇了?这下角色互换,她成了狗屎,他成了宝贝。他痛快了,她可痛死了。
痛死也只能自己扛了,这一回谁也不会再顾着她。
最后看一眼别人骨肉深情,她这个孤魂野鬼再也受不了,贴着墙壁飘出去,闪进角落,堕入黑暗。
蹲下,抱头,一个人舔伤口。
呕着呕着她缓缓抬起头,从指缝里望出去,一张熟悉的脸,挂着担忧之色,却躲躲闪闪的,一副小媳妇德行。
没来由就一阵气,呲牙咧嘴,破口就骂。
“给我滚!”
被她吼了一声,对方就怕得往后一退,可也只是一退而已。很快就凑过来,小心翼翼蹲在她身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跟汇报似地开口。
“我就在楼下没走,担心你。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还以为是你。你没事吧?别蹲在这儿,小心凉着。”
明明是关心她,疼她,爱她,宠她,可这时刻,她却觉得难受讥讽。
要你管个屁!烦着呢。谁让你TM来瞧我的落魄?你也配?
“给我滚!滚远远的!”她不领情,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伸手一把推开他。
他顺势就倒在地上,灯光下一张惨白的脸,跟鬼似地。也是,大半夜不睡觉,就蹲在人家楼下候着,不是鬼是什么。
她吼他,推他,打他,骂他,他委屈死了,可就是走不开。
反正已经是贱骨头,就贱到死算了。
从地上爬起,揉了揉那条残废的腿,照旧凑过去。
“你哭了?”
“哭你妈!滚。”
“你冷不冷?我衣服给你穿?”
“去死。”
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我不要你管。”她还是抱头,缩在角落里,除了吼叫也只会吼叫。
其实,她真是一点也没用。死鸭子嘴硬而已,除了这张破嘴她还能有什么伤人的利器。当她是放屁,就什么事都没了。
戴维德突然就看穿了胡凤花,看透了,心就宽了,安了,胆子也肥了,大了。
凑过去,伸手抱住她。
她张嘴就咬,一口,狠狠的。
这张破嘴,到底还是厉害的。不过也就这张破嘴了,疼一疼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抱着她,不以为然的一笑,贱骨头到底了。
她咬着咬着,就松嘴了,累。
“没事,别怕,我陪着你。”戴维德自以为是护花使者,在她耳边许诺。
“陪着我?”她闷闷的问。
“嗯,我陪着你。”
“到死都陪着?”
“陪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