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城背靠扆祀山,没有霙城那样寒冷,也因为有一群没有展翅的孩子而显得更为热闹。
星淮是在霁城长大的。那时候哺育宫就在霁城,所有的鶄人展翅前并没有特定的教养人,训练,学习,全靠自己。星淮上位后,于星云3年将哺育宫迁至霁城,将继承人必须有教养人的规定写入鶄人律。
在霁城的日子对星淮来说是一段漫长的历程。相较于另外一个继承人清月的天赋异禀,星淮望尘莫及,只能比其他人、比清月更加努力。可努力算什么呢,这是最不值得夸耀的东西了,努力了才有资格参加“游戏”而已。清月素日看书,星淮永远都在训练,他每三日往返一次霙城霁城,每五日登上扆祀山。在扆祀山上展翅的地方,他看着盘旋的秃鹰,想象着山脚下的森森白骨,他并不觉得害怕。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跳下山崖的那天如果没有展翅,自己也会像纸片一样飘落下去。这个高度足以致死,即便侥幸没有致死,全身骨头也将粉碎不得动弹。不管是尸体还是依稀有意识的活人,都并不会存留太久,那山壁石岩上伺机的秃鹰,那地面不远处狡黠的鬣狗,口水都快垂涎到地上了。没人去过扆祀山熠祲界一侧的山脚,所以也没人看到过每每展翅之日,连地上的蘑菇苔藓都有些蠢蠢欲动。
可这些,星淮都见过。
星淮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那年他几近坠入山底才展翅,他几乎都要放弃了,可是那些肮脏不见天日的生物映入眼帘的一刻,他的厌恶由心底而生,不愿同苟合的强烈意愿促使着自己坚持。当雪白的羽翼从背后倏地张开,他轻轻愣了一秒,旋即扶摇直上飞回山顶,重临世间。
星淮清楚地知道继承人那与生俱来深入血骨的孤独,所以即位后便亲自抚养继承人,和静湖一起。他们所接的第一对双生子能力不足却又不够坚韧,发现这一点后他们便弃之霁城自生自灭。果不其然展翅时双双跌落。所以逝溦说成王败寇时星淮轻轻的叹气,展翅不过是继承人的热身,哪里证明得了什么。
鶄人如此惨烈的优胜劣汰的规则是为了什么?他们除了身后羽翼再无其他优于人类。自人类入侵玖偌,除了鶄人,唯有西南阑荒界骨人、西北方熠祲界失城冥灵存活至今。骨人有复杂的迷雾森林、繙?湖毒水、巫蛊秘术和易容之术,得以休养生息隐于市朝;冥灵甚至连实质的形状都没有,他们只在扆祀山西侧,凭着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之于鶄人,便唯有强韧的意志、高效的执行、如铁般的纪律才得以以一当十。他们是天使,绝不苟且,亦是恶魔,从没怜悯。他们根本没有怜悯同伴的时间,人类随时兵临城下。
星云698年,人类从圜城发兵。这是星云年间第三次动兵。
星淮之前均亲自带兵,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却是逝溦和扬溯所见识的第一次。年轻人血气方刚,当仁不让。逝溦试图说服星淮。趁着晚上陪星淮下棋的功夫,逝溦磨磨唧唧地开口了。
“星淮……”
“嗯?”
“我想……”逝溦其实是没把握的。即便平时星淮并不干涉她的想法,可是这确实有违宫规。
“你有把握吗?”星淮落子,连看都不看逝溦。
“逝溦必当拼死阻其渡河!”逝溦握紧拳头,坚定地看着星淮。可是星淮还是在专注于棋局根本没有抬眼看她。
“你输了。”星淮抬起头微微一笑。
“嗯?”逝溦这才低头看棋,果然是输了。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局棋上,输赢更是无谓。
“人类是过不了慊河的。”星淮边低头收拾棋盘边缓缓说道,“我在乎的是你有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我……”逝溦真的被问到了,她从不曾担心展翅,也从不曾在乎生死。可正是不在乎,所以没把握。
“如果你没把握还是不要去了。”逝溦完全没有想到宫主竟会问这样与生死相关的问题,一脸错愕的望着宫主问道:“生死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霙城可以失去,葬弥也可以失去,可是鶄族不能亡。”星淮一直都是语气平淡从未有些许波澜,就好像说其他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一样。
“我是说我一人的生死有那么重要么?如果族类需要我牺牲,我一定身托葬弥,血祭慊河!”
“你知道我们和人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是不争。”星淮略略停顿了一下便接着说,“他们想要的太多,舍不得太多,不甘心太多。我们不在意血统、地位。哪怕仍然有继承人和普通鶄人之分,哪怕有统领和被统领的区别,可这不过是我们的职责不一样罢了。做宫主未必是最得意的事。我们也不需要谁的牺牲来换取全族平安,这没有意义。不过如果你想去慊河就去吧,军令在那个盒子里,你自己拿。我对你有把握,我希望你也有。”
逝溦听得怔怔的,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一样的夜晚,清宫的书阁是扬溯和静湖。
“你一定要去吗?”静湖颔首,只抬眼看着扬溯。
“我……”扬溯有些迟疑,其实他并没有想好,不过逝溦在一时说服了自己。
“是逝溦要你这么做的么?”静湖抬头,轻蔑的一笑,“宫主的位置只有一个,你可要想好了。”听到这儿扬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姑姑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之前我输给了星淮,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静湖没有看扬溯,不管他的一脸错愕继续说道,“我只是被陷害了。不然凭我清月,怎会输与他?呵。你们这对双生子,你的速度和力量都更胜一筹,虽然逝溦的天赋还没展现,不过你的这些,足够让她身陷危机了。”静湖抬起头直视着扬溯的眼睛,“我要你解决了她。”
扬溯有些恍惚,回寝阁的时候还碰见了南漾。南漾说话已经流利很多。
“扬溯哥哥,你怎么了?”南漾看见扬溯苍白的脸庞。
“我,我没什么。”扬溯吞了一下口水,俯身抚着南漾的双肩说:“南漾,明天我和逝溦姐姐要去执行任务,你要照顾好姑姑啊。”
“好,你们要快些回来呀。”南漾笑的灿烂,和扬溯的面无表情对比的十分强烈。
扬溯并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清晨,他们携了军令便出发了。哺育宫迁入霙城后,鶄人的军队驻扎霁城,他们要去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