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瑚浑身冰冷:“你们……”
安崖“嘘”了一声:“小杉瑚,还是听我说好了。简而言之,我和王爷打了个赌,若我赢了,王爷就保下你,同意我带你走。”
“可你输了。”杉瑚自嘲一笑,不再理他。她抬腿要向上官尧走去,肩膀上的手却如同铁铸,死死把她固定在原地。
安崖也不再说话,所有的机会都用完了,她不可能再被允许靠近王爷。
然而,他手心突然一空。
还来不及惊讶,杉瑚竟然直直跪了下去!
他立刻去看上官尧,战王爷淡漠地看着这一幕,眉眼之间,神色并无变化。
“王爷。”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诛心之言:“杉家落至如此地步,我也算出了一份力。现在我想要一份报酬,王爷,你给不给?”
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原以为她的筹码是夫妻一场,竟还是低估了她。
上官尧认真地想了想,确实,要是没把她握在手心,杉正诚不会投鼠忌器,屡屡失误,最终五个月不到就被他扳倒。
他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这小孩了。
他玩味地点点头:“你要什么?”
杉瑚咬字清晰:“留杉泽一条命。”
上官尧忍不住笑了:“有趣,不要你父亲的命,或者你自己的,而要那个废物的?理由呢?”
杉瑚反问:“我只要一个废物,一个和杉家嫡系根本没有关系的废物,王爷不该很高兴吗?”
上官尧的笑一瞬间消失,他阴沉的目光笼罩她:“杉瑚,如果本王说,他活下来也只能进入倌馆,你还会做这样的选择?”
杉瑚笔直地跪着,默认了。
上官尧冷笑,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愤怒。她既然这么想死,那就由她好了:“如你所愿,两天后就是行刑之日,一命换一命。”
杉瑚站起身,同样冷笑:“既是我应得的报酬,那我就不谢你了,上官尧。”
谁给她的胆子,直呼他的名字?上官尧剑眉一竖,胸中累积的怒气眼看就要爆发。
一个人却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罢了皇弟,和小姑娘置什么气。朕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了。你这王妃,很不错。”
杉瑚的眼神立刻匕首一般射过去,熊熊怒火刷地席卷了眼底。
就是他!那个和她有一面之缘,利用她父亲的忠心,利用她旺夫的名声,最后却弃卒自保的皇帝,上官暨!
上官尧容冠天下,强势逼人,面目普通的上官暨站在他旁边,她竟一直没注意,白让他看了一出好戏!
手被人握了握。可当杉瑚眼风掠过的时候,那只手却飞快地缩了回去,安崖正温文尔雅地行礼:“恭迎圣上。”
不,她不会激动地冲上去。杉瑚低下头,不再去看面前的人。上官暨的愧疚,是她活下来的唯一依凭。
上官尧分毫不给嫡兄面子,眉头一扬:“皇上失了那么亲厚的一位重臣,竟还笑得出来?”
上官暨微笑:“这等危害大庆的蛀虫,如何当得一品丞相?皇弟亲自为国除害,朕心甚慰。”
上官尧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他最烦和上官暨这种人说话,无论怎么讽刺嘲笑,都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虚伪透顶。
上官暨也不在意他的无礼,目光一扫,安崖立即躬身:“小人告退。”
天子的影子投在她身上,杉瑚就是不抬头,攥紧的拳心满是汗水。气度雍容的青年伸出手,她硬着脖子,强忍住没往后缩。
温热的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对不起,朕不能道歉。”
杉瑚一怔。对不起不是道歉?就算是道歉,道歉有用?
上官暨牵起她的手,写下几个字。随后又摸了摸她的头:“朕会补偿你,只要你能活下来。”
杉瑚这次听懂了,好一个天子,好一个上官暨,他的意思是,他现在根本不会插手她的生死。
她终于抬起了头,认认真真把这个人虚伪冷酷的模样看清,然后唇往上扬,仿佛和皇帝说一句话竟是她纡尊降贵。
“我会谢主隆恩,只要你也能活下来。”
上官暨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天真外表下的怨恨,笑得捉摸不透:“好。一言为定。”
两日后,原丞相杉正诚及其家人于午门斩首示众。战将军王上官尧,携王妃杉氏监斩。
如今天气渐暖,万物复苏,上官尧也不再穿狼毛大氅,更显身姿挺拔。他高踞首位,俯视整个刑场,眼前不时晃过十一年前的雨夜。
那时母妃的血染红整个和合宫,他今日要杉家人的血,染红整个刑场!
杉瑚长发披散,一身素服,默立在监斩台阶前。
她的头发好像特别细软,三千青丝随风飘拂,总看得旁人生出千百种绵软心绪。上官尧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瞥见其余大臣窥探的眼神,顿时不悦。
“穿成这样,你是故意打本王的脸吗?”
“否则?我应该穿得红红绿绿,欢天喜地庆祝全族赴死?”
“你目前还是本王的王妃。”上官尧皱眉,火气凝聚在黑沉的眼底。他也在她的全族里。
杉瑚冷笑:“我倒是突然记起来了,王爷曾说我是王妃,却不必自称臣妾。王爷的意思,不就是王妃不等于妻妾吗?我和王爷,从不曾是一家人。”
“你也配。”上官尧冷冷接口,她懂了他的意思,但他心头反而更加烦躁。
一群缚着双手的人屈辱地走进刑场,狱卒骂骂咧咧,好像赶的只是一群牲口。杉瑚握紧双拳,手背上突出青色的血管。
她猛地回身:“王爷,你的承诺可以兑现了?”
上官尧剑眉扬起,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小孩就这么急着去死?
杉瑚等不到他的回答,径自转身,一步步从监斩台走下。相关官员不知所措,急急去看上官尧,收到他的示意,只得退让,很快有杉氏族人看见她。
人们麻木的眼神汇聚在她身上,杉瑚只觉得一瞬间被万箭穿心,那些沉默的,凝滞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仇恨、疏离、憎恶。
突然有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战将军王妃吗,怎么,陪完你的夫君戕害母族,现在来看看我们被你害得有多惨吗?”
“杉泽,住口!”
杉瑚有些迟钝地顺着声音看过去,阴柔的少年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表达情绪,恨恨地盯着她,蓬头垢面。而他身旁是她衣衫褴褛的父亲。
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了视野之中杉相全白的头发,模糊了父亲脸上密集的深深皱纹。荷娘的逝世,抽走了杉正诚全部的生命力。
她好想扑过去,扑进父亲的怀里,跟他一起嚎啕大哭,一起思念母亲。说那些属于三个人的故事,怀念只有三个人的时光。
多么可惜,这样的她,已经没了这个资格。
杉瑚突然仰头大喊,少女娇柔的声音化作利箭,尖锐地冲破云霄。吼到声音嘶哑,精疲力尽,她慢慢跪下来。
刑场上的小吏一个头两个大,急得来搀她:“王妃娘娘,您这是……”
这样一个小吏,看她的眼神也是忌讳的。杉家生出她这么个女儿,确实是莫大的不幸。
杉瑚面无表情,一指杉泽:“把他带走,我来替他。”
“你说什么?你替我?什么意思,我可以活了吗,我不用死了吗?我不用死了?!杉瑚,你没骗我?!”杉泽眼中光芒大亮,他跌跌撞撞扑过来,险些撕破杉瑚的衣服。
杉正诚大怒,气得只会说“逆子”,差点背过气去。小吏彻底傻眼了,这算什么个事?
看到这一幕,上官尧不屑地嗤笑。他拧眉盯着杉瑚,这么个懦夫,你真的要救?
杉瑚感觉到后背冷厉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回头。杉泽,是杉家嫡系唯一的男丁,他必须活着。
上官尧耐心告罄,他声音倏地一沉:“你聋了吗,没听到王妃说什么?”
杉泽立刻转而去拉扯小吏:“你听到了吗,王爷也发话了!她自愿替我去死,你们快放了我!快啊!”
他尖利的声音终于让上官尧勃然大怒:“人都死完了吗,立刻把这个混账拖到绿竹轩去!再也不要让本王见到他!”
“什么?”杉泽大惊失色,他狠狠一咬牙,双眼因为能活下去而闪闪发亮:“绿竹轩就绿竹轩,我已经不用死了,你们还不放了我!”
一群士兵上来,匆匆把杉泽拖了下去,直到杉泽的身影消失,还能听得到他疯狂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小吏满头大汗,看看杉瑚又看看上官尧,天啊……宗人府又没有收到报备,杉氏还是王妃,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里砍了上官尧的王妃啊!
哪天这个魔王记起王妃的好,这里的人只怕都会没命!
有大臣上前解围:“王爷,皇亲只能在落龙台秘密赐死,维持皇族尊严,这午门光天化之下,实在是……”
上官尧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终于开口:“时辰到了,开始吧。让她跪,不必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