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上官尧梭然回身,抓住她的衣襟,单手把她提了起来,表情狰狞可怖:“你懂什么!”
杉瑚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剧烈,脚尖离地,她牙根都开始打颤,却昂着头大声道:“对,我不懂!我不知道你在拟谁的态,不知道你为了谁如此珍视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这个人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上官尧额角青筋暴突:“那你就闭嘴!”
杉瑚却好像豁出去了,声音嘶哑,吼得比他还大:“但是上官尧,你又懂什么?我知道正常的怀念一个人不该是你这个样子!无论你在怀念谁,他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
上官尧将她一把甩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两个人都双眼赤红,仇人般怒瞪对方,分毫不让。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冷:“你应该庆幸,你的妹妹死在这个日子。”
这句话让杉瑚表情蓦地大变,愤怒在胸口横冲直撞,心一横,她反击:“你也该庆幸,那个人没有活到现在,不用看你现在不男不女的样子!”
剑光乍现,白亮如匹,杉瑚只觉心口一凉。上官尧的剑尖停在刚刚入肉的地方,他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但眼神却更疯狂,一字一顿:“最后的机会。滚。”
她……真的要死了。她做不了杉家的保户伞,但也不能做拖累杉家的人质。杉瑚闭上眼睛,极力忍住哭泣的冲动,藏住所有软弱和畏惧。
她飞快地吼出来,像是怕自己后悔:“谁要你的机会!上官尧,你杀啊!”
上官尧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再说话,油墨重彩掩盖下的脸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仅仅握住剑柄,毫不犹豫往前送去。
“王爷,不可!”
一只手突然出现,握住剑刃,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一地。上官尧的手劲被阻,但剑还是顺势向前一挺,杉瑚痛哼出声。
上官尧眯起眼,俯视跪着的安崖,他狼狈得满头大汗,显然是飞奔而来。膝头的布料都磨破了,竟是飞扑过来挡他的剑?
“总管,本王的规矩,你要明知故犯?”玩味的语调。
安崖脸上没了笑容,严肃道:“禀王爷,你不能杀她。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丞相府尚有拼死反扑之力。属下不能看着王爷因为一时冲动,功亏一篑。”
时间仿佛静止,上官尧盯着下属的眼睛:“安崖,只有你敢这样和本王说话。”而且说完了,还有命在。
安崖心领神会,一个头深深叩进尘土之中:“王爷应该自信,能看着您的眼睛说谎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长剑发出龙吟,上官尧干脆地收剑,自杉瑚胸前带出一串血珠,痛得她抽搐。
安崖松了一口气,急忙接住杉瑚倒下的身体,一指点了她的睡穴。上官尧本已走远,却突然驻足,安崖立刻停下动作,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尧却没有再回身看他,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安崖,你说得对。”
眼看上官尧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安崖握紧拳头,压制内心翻涌的后怕——他最想藏住的私心,王爷看出来了。
他更发自内心庆幸,自己确实出于忠心,所以王爷没有追究。
看着睡过去的小王妃,安崖目露复杂。今日是庄妃的祭日,每年王爷都会回后院吊唁,他忘了告诉她,怕她惹怒王爷,所以来寻她。
可惜,仍旧是晚了。
安崖长叹,怜悯,又带着点无奈:“怎么那么傻呢,木已成舟,你能改变什么?”
这种自以为是的深思熟虑,本质还是莽撞,只会让日后后悔罢了。
杉瑚醒来已是两天后,她不只记得安崖救了自己,更记得他救她时说的那番话。可当她疯狂地到处找他,想要问个明白时,却再没能见到他。
直到又过了十多天,有一群“刺客”不要命地闯进王府,妄图“劫持”王妃,却连王府后院都没能踏出半步,被王府隐卫尽数歼灭。
杉瑚坐在一地鲜血之中,身上也全是血。她脸色惨白如纸,低着头,首次直面杀戮,心头的冷压住了呕吐的冲动。
半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总管哥哥,我说了啊,他们是我爹的人,不是刺客……”
安崖看着她细白的后颈,语气柔和,宛如耐心纠正小孩子错误的长者:“不,王妃,他们是刺客,企图对您不利。”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小人扶您起来,您的剑伤还没好。”
“啪!”杉瑚扬手狠狠挥开面前的手,以手撑地,自己爬了起来。白皙的手掌浸在血水里,站起身后,连指甲缝间都是鲜艳的血迹。
安崖笑容依旧,他掏出一块手帕,握住她的手,不紧不慢地替她擦拭血污。
杉瑚没有再挣扎,像个没了灵魂的小木偶。她抬起失去焦距的眼睛,声音微哑:“王爷决定了吗,我的家人,还有我,是怎样一个结局?”
“您放心,这几天,您依然是王妃。”无论丞相府怎样,你不会受牵连的。
杉瑚冷笑不语。
安崖动作更加轻柔,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罪臣杉正诚,收受贿赂,结党营私,以下犯上,皇上龙颜震怒,下旨后日满门抄斩。”
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杉夫人……已在今日寅时,病逝。”
安崖不想看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愤怒的拳脚,或者歇斯底里的哭叫。但出乎意料,那孩子很安静。
他只好低头看她,杉瑚面无表情,眼神清亮,有泪水蜿蜒而下。
清逸的眉微皱,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安崖是被上官尧收养的孤儿,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不知道大部分人听说自己母亲逝世是个什么反应。
她哭了,应该是难过的,正常的吧?但看着她亮得让人发怵的眼睛,一句应景的“节哀”好像怎么都不应景了。
杉瑚抬手胡乱擦拭眼角,眼周顿时被抹红了一片,她声音轻轻的:“总管哥哥,我没有家了。”
精致的脸,迷惘的神情,却有一双完全被血污覆盖的眼睛。安崖心头猛地一跳,平素厉害的口舌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伸手,似是想抓住他的衣角,但注意到自己一手都是血,又默默放下,藏到了身后,像一只即将被赶出巢穴,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哥哥,以后我真的不能再住在王府了吗?”
当然可以。安崖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王爷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被他灭了满门的孩子,留在他的身边?这样可怕的隐患,就算王爷不在乎,也根本不会有人同意。
安崖只是把她的手从身后拉出,仔仔细细替她把所有血迹都擦干,又取出一对毛绒绒的兔毛护腕,温柔地帮她戴上。
“杉瑚,如果王爷同意,你以后可以跟着我。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安雅比你大,会把你照顾好。”
“你不再叫我王妃了。”杉瑚锁定他的双眼,粉唇翘起:“沾了我,你不怕王爷连你兄妹一起推出去斩了吗?”
这个语气……安崖猛地转眼看她,和她的眼睛撞了个正着。圆圆大大的眸子,瞳孔始终放得很大,上面蒙着一层淡红,仍然幽幽发亮。
他浑身一冷,不对!这个孩子,早就不正常了!
安崖立刻放开她的手,但一个冰冷的铁器已经抵在他的腰上。
她还是这么做了……
安崖叹了口气:“杉瑚,我很少有真心。”
语气骤然一沉:“所以,我非常不喜欢被辜负。”
声音还是柔和的,但已经变得冷淡。
“一群连良心都没有的人,也要和我说真心吗?”
她家三代忠魂,为大庆天下不知付出了多少,可是皇帝,上官尧,还有这群上官尧的爪牙,就这样回报她杉家!
杉瑚的眼泪这时才夺眶而出,她讥诮地笑笑,出嫁那日带来的软刃一动不动地抵着他:“安总管,我不想伤你,让我见王爷!”
安崖无奈摇头,他还是看走了眼:“王爷说得对,就是个记仇的小东西,你怎么就学不乖呢?”
什么意思?杉瑚愣了愣,一个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安崖,你输了。”
上官尧?!杉瑚大惊失色,随即眉眼一冷,狠心将软刃往前捅去。
“咔擦”一声,不是刀入血肉的声音,而是软刃从中折断的声音。杉瑚手一抖,两截断刃掉在地上。
她猛地转身,就看见不远处颀长的墨色身影。
上官尧负手看着他们,风掀起他的衣袂,荡开一抹起伏的纹路,连同他奇长的墨发也微微鼓动,却无法为他添一丝柔和。
那眼神一如初见,冷硬,锋利,居高临下。
“我倒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还好,没有做死在你手上的第一人。”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好似安慰。
“怎么会这样……”杉瑚喃喃自语,如在梦中。
安崖轻笑,眼中再无温度:“小杉瑚,若你是王府之主,你会让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刀,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