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位于北方,建筑多粗犷高大。丞相府却是个例外,女主人来自江南,只爱一份精致秀丽。杉相宠爱妻子,便向宫中求了恩典,从后宫引了一渠温泉至府中,以使庭中草木昌盛不衰。
杉府牌匾上方还有一块鎏金巨匾,上书“三代忠魂”,笔锋珲圆,字迹遒劲,下有金色龙纹,阳光一照便粲然夺目。
此刻,赐下金匾的人,正由丞相陪着,于园林之中散步。
“相爷娶了一位好夫人,这园子比宫中还要秀雅许多,可见夫人灵慧多情。”
杉相始终落后一步,“公子说笑了,拙荆体弱多病,这些其实是小女的手笔。黄毛小丫头一个,哪有什么灵慧多情?”
“哦。”长身玉立的青年嘴角微翘,明明一个清清淡淡的语气词,却意味深长。
杉相腰更弯,“公子,小女年幼,拙荆心疼女儿,也想在膝下多留几年。”
青年眼神落在一株芭蕉之后,笑得更加亲和,“相爷,我可还什么都没说,你莫紧张。”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渐渐去得远了。芭蕉叶一掀,下头钻出个娃娃脸的锦衣丫头,皮肤嫩得跟豆腐一样,五官淡美,一双眼睛猫儿般圆溜溜的。
后面跟出一个大些的孩子,丫鬟打扮,牵着自家小姐的袖角,好奇地叽叽喳喳:“那人是谁呀,能让老爷这么低声下气地陪着。虽然相貌普通了些,但五官周正,仪表堂堂,莫非是来求亲的?”
她跟了杉瑚两年,对这位小姐的性子也算是门儿清。此时小姐大概要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一边骂她嘴上没门,一边事不关己地小憩去了。
谁知小姐安静地垂头沉思了一会儿,竟板起了面孔,“杉药,我要去娘那儿一趟,你不用跟着了。”
打发走一头雾水的丫鬟,杉瑚玩着葱白的手指往南苑而去,一路酝酿着情绪。杉药没眼色,但她是知道的。自家父亲一人之下,那男子身份呼之欲出。
他看她只一眼,但天子之威,已如重山压面。
父母鹣鲽情深,爹甚至不让娘再生孩子,领养了族亲之子杉泽来继承杉家。而当今天子已有一后三妃,其余嫔妃十余人。
想到这,杉瑚皱起小鼻子,嫌弃地哼了一声:“两相对比,本小姐就是进火坑也不进宫。”
与此同时,杉相立在“三代忠魂”的牌匾之下,好像立在断头铡刀之下一般,眨眼间老了十岁。
年轻的君王带着一贯的笑意,捏着扇柄指了指那闪亮刺眼的牌匾,又点了点杉正诚的心口和嘴角,转身带着护卫走了。
他懂,皇帝在提醒他——忠心不是挂在嘴边和门上的。
可他的女儿杉瑚,那是他和荷娘最最珍贵的宝贝,如珠如玉一般捧大。看那名字,杉瑚,珊瑚不就是极珍贵的宝贝吗?
冥冥中自有天意,杉瑚一语成谶。
君王不是要她入宫,而是要她入王府。在杉相看来,王府就是火坑。
皇帝和庶弟争权,若这个庶弟不是战王,他为了忠诚献上女儿也是可能的。但战将军王上官尧……
“杉正诚,十年或者二十年。你不会等太久的。”
十一年前,那少年还穿着太子服饰,浑身被雨淋了一夜,脸白得吓人,笑起来却容色璀璨,虎牙闪着白森森的寒光。
当时的上官尧已经恨到想要扑上来撕扯他的血肉,却硬生生站定了,冲他一笑,留下这么一句话。
杉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闭了闭眼。他怕他,从上官尧还是个小孩子起就害怕。
但忠臣就是容不得君王行差踏错,宠妾灭妻,废嫡立幼!他从未后悔逼死庄妃,和上官尧结下深仇。即使这个魔王如今手掌军务,权倾朝野。
杉正诚长叹一声,疲惫地向妻子所在的南苑而去。在门前揉了揉脸,揉开一脸愁容,他才带着笑意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