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骨折而已,不碍什么事。而且我不习惯无所事事地休假。”
“我倒是认为可以趁机会多陪陪家人,以后多的是忙碌的时候啊。”
老男人闻言摇头:“我一个人生活。离了婚,没孩子,父母也不在了。”
“……抱歉。”
“不用道歉,我不在意。”
部下又冷又硬的态度和话语让署长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眼前这个老男人的履历,霍时亨看过十几次。从第一天来到阿弥陀原赴任,他便一方面在表面上装出碌碌无为的样子,同时在暗地里召集人手。警察系统自然是首选,康立原这个名字就出现在最早的考察名单当中。这名老警官工于刑侦,办案经验丰富,意志坚定,富正义感,很早就吸引了霍时亨的注意,但最后并未成为最早一批加入的“同志”。他像是石头般坚定,但也有着石头般的顽固和保守,对结党营私尤为厌恶。霍时亨可以宣称自己动机无私目标高尚,却难以撇清“结党”的部分。于是观察期一再延长,旁敲侧击的试探和暗示来了一轮又一轮,直到距今大概一年前,康立原才终于加入。
带路的警员离开了。康立原用没受伤的手持手电筒,蹲下来把发现的蛛丝马迹指给署长看。地上有什么东西拖拽过的痕迹,杂草向同一个方向倒伏,草尖指向河流。“看这里,”康立原摇摇手电筒,以晃动的灯光对某一处指示,“这一小簇杂草被人拔起来揉碎了。还有这里,仔细看,你觉得这是什么的痕迹?我觉得是手指抓过的痕迹。”他翻起眼睛看了霍时亨一眼,“有个人趴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痛苦,那个人用力地攥紧地上的杂草,不经意把它从地里拔了出来,因为太用力,还把它揉碎在掌心里;拼命向前爬,手指抵在地上留下痕迹,身体也在地上留下类似拖拽地痕迹……一直爬向——”手电筒的光线顺着痕迹的方向缓缓移动。
“河涌……他爬进河涌,难道是游到对岸了?”霍时亨抬眼看去,对岸似乎也是一片空地。夜色昏暗,又缺乏照明,他看不清楚,不知道以对魔忍的视力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也可能顺水漂流,再在下游某处上岸。”康立原只把手电筒的光向对岸晃了一下,然后又移向下游。水流平缓,波光粼粼,白光照亮空气中的浮尘,仿佛一道延伸的朦胧光柱,直到被远方的黑暗吞噬。
“我马上派人到对岸搜索,再沿河流调查。”霍时亨立即开始发号施令,调派人手,安排分工,明确注意事项,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等他的指示结束,针对河对岸和下游的搜索任务已经全部布置下去并开始执行。能马上出动的人手几乎全部都被调动起来,连浅木也领到了任务。目标很可能受了伤,应该走不快,现在正是开展搜索的黄金时间,霍时亨在心里盘算。
该安排的都已安排下去,消息不会马上传来。又在心里仔细想了一遍安排有无纰漏,霍时亨暂且停下思考,抬起头来才发现,现在周围就只剩下自己和康立原二人了。老刑警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署长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老刑警摇了摇头,“在这么短时间内作出这么周密的安排,你比你的前任厉害多了。”
“是吗?”霍时亨感到有点意外,“我对前任警察署长不太了解,能请你说说他是一位怎样的人吗?”
“他吗?就是你竭力让别人以为你是的那种人。”老刑警冷笑一声,“作为署长你比他强多了,这不是恭维话。”
“谢谢,能从你的口中得到肯定实在令人开心。”
“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你也无需为我的话而开心,我还没有认同你。”
竟然说还没有认同我,他真的有把我当作上级吗?“是吗?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别装傻了,署长。你该不会忘了吧?你欠我一个答案,就在我徒弟许明住院的病房里,你回避了我的问题,你说需要‘再考虑’。”老刑警双眼紧盯着他的署长,那眼神仿佛在盯视一个待审的嫌犯,“考虑的时间够久了,现在就请你回答吧。”
霍时亨抿紧嘴唇。他怎么会忘?那天他去慰问工作中负伤住院的下属,没料到会碰到康立原,更没料到康立原会那么咄咄逼人——就像现在这样。老刑警坚持要答案。那天他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那家医院,却逃不过那些一直在耳边回响的质问。他能光靠声音让人屈服,霍时亨心想。那天以后,他一直有意避免和在碰面,今晚却还是一时疏忽,不期然遇上,再度陷入窘境。
“老康,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欠’过你什么……”
“你要我效力,要我加入你麾下战斗,却不肯告诉我敌人到底是什么。”康立原唐突地踏上一步,霍时亨能闻到对方的呼吸。老刑警恶狠狠地瞪视上司:“我无法接受。见鬼,那天在南署我亲眼看到……那两个家伙连子弹都不怕。区区两个人就敢冲进我们一大帮警察之中,而我们毫无办法,有人牺牲了,我的徒弟许明至今还在医院昏迷未醒,但即使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们还是带走了那女孩,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愤怒、恐惧又不甘,最浓的是不甘,霍时亨察觉到了。署长说:“我理解你的感受。这些事情以后会慢慢给大家说明清楚的,但现阶段为了情报保密……”
“去你的保密!这是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我就好。如果你不信任我,当初又为何招揽我入伙?”
霍时亨感到自己正逐渐词穷。“听好了,警官,我不能只对你一人破例……”
“那我只能退出了。”老刑警从呼吸可闻的距离退开一步,只有目光依然紧逼。
霍时亨作了一次深呼吸:“康警官,你应该明白,这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说‘退出’的事情……”
“你要杀我灭口吗?”
“咳、咳。”霍时亨呛到般咳嗽起来,“你、我……你这种说法……”
“什么你你我我的,”康立原紧皱双眉,“灭口还是不灭,讲清楚吧!”
“老康,你这样不够理智……”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不耐烦地说,“听好了,想我跟你干就给我答案,否则就让我退出,现在就做决定吧,署长。”
他还记得我是他的署长!霍时亨恼火地想。他揉了揉鼻子,藉由小动作让自己冷静,片刻后下了决定。
“子弹多打几发就好。”
“什么?”
“你说看到那两人不怕子弹,这种说法并不正确。”霍时亨清了清嗓子,“集中火力,或者对着同一部位多开几枪,他们一样会流血、受伤、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