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梅抬起头,见丈夫的身后果然跟着一个人,也牵着车子。丈夫推车进院门身子闪开后,她才看清来人全貌。
“二姐!”来人一脸阳光地冲她喊道。
是四弟马永喜。
王爱梅立马回应道:“四弟来啦,来,快进来!”
四弟将车子牵到院子里靠墙停好,王爱梅走到弟弟跟前,让他进屋。
何厚重先一步扎好车子,也来到马永喜跟前,让他进屋。他说道:“外边太阳毒,到屋坐。”
王爱梅边陪弟弟朝堂屋去,边问道:“早饭吃没?没吃姐给你做去。”说完就欲转身朝锅屋去。
马永喜连连摆手,转身去拦她,说道:“不用费事,吃过了。”
王爱梅停住脚,回头说:“到姐这儿,不是别人家,千万别客气。”
何厚重看看太阳已经老高,就插嘴对媳妇说:“这都多会儿了,弄中饭还差不多,谁现在早饭还没吃呀,没吃也只能合着中饭一起吃了。”
丈夫这样一说,算是给王爱梅提个醒,她立马要丈夫去买菜买酒,准备中午好好招待弟弟。
何厚重听了媳妇分派,转头对马永喜说:“俺弟你跟你姐去堂屋坐一会儿,俺去去就来。”说完转身就要朝外走。
马永喜一把拉住姐夫的胳膊,说道:“俺哥俺姐你俩就别费事了,我们都是吃早饭和下午饭,哪家吃过中饭的?”接着话题一转,“前几天雨下的大,黑人倒怪的,我们镇上好多家墙倒屋塌,俺妈不放心,不知你们家情况,差我来看看,我现在看你们家平安无事,我也就回去了。”
夫妻俩听四弟这样说,心中都很感动,觉得还是亲生母亲对子女那是真心实意的。
王爱梅对小弟说:“我们家还好,这次洪涝全队的庄稼算是给毁了,树也倒了不少,我们这里地势低洼,庄上人心中都有数,所以在建房子前,都到田里取土把宅子垫的老高,所以这次我们队的房子倒的很少,不过要是再多下两日,估计家家都要撑不住了。”
媳妇说的没错,不过媳妇的话让何厚重立马想到了妹妹家,于是对马永喜说道:“我们庄子上算是比较幸运的了,我们家也还好,俺妹家就倒了霉,遭了殃。”
马永喜听了一惊,忙问二姐夫:“俺姐家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何厚重目光自马永喜身上移开,转到别处,想到妹妹家遭逢的不幸,他鼻头已酸,眼睛已红,心中有话,却不知如何说出。
王爱梅见丈夫迟迟不开口,就代他说道:“哎,她家的老公公不听劝,这么大岁数不在家老实歇着,非要出去逮鱼摸虾,无巧不巧的就被洪水给卷走了……前晚就死了,昨儿得的信,明儿就下葬了。”
马永喜听了,同情地看了一眼二姐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啊!”
“谁不说啊!”王爱梅皱眉回道。
“明天就下葬,这也真够快的呀。”在马永喜看来,人死后在家摆上五到七天算是正常的。
“天太热,摆不住。”何厚重给他解释,“不提他了,走!小弟,去屋里坐。”
“俺哥俺妈还在家等我回信呢,我就不坐了,她都焦心好几天了,一直催我来,你也知道的,路上都漫了水,不好走,所以……”
“俺都理解,你姐跟我也焦心你家,我刚才就是想趁着上午不上班想到你家看看的,谁知才上车走了有二里地俺俩就碰上了,你说怎这么巧呢。”何厚重这话在路上碰到马永喜时已经对马永喜说过了,虽不是原话,但意思都差不多,现在又说了一遍,显然是说给媳妇听的。
王爱梅不关心丈夫巧不巧的说,她认为既然四弟到姐姐家里来了,就不能转脸就走了,起马得吃顿饭再走。所以,她上前攥住弟弟的车把,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马永喜拗不过姐姐,真就在姐姐家吃了中饭才回去。
吃饭当口,夫妻俩从马永喜口中得知此次洪涝灾害马家并没受到冲击,全家都平安无事,因此心中的担心也就成了多余。
何厚重看马永喜显得有点疲惫,眼里布满红丝,就问他:“看小弟这个样子应该是熬了夜。”
马永喜放下酒杯子,对二姐夫点点头,说道:“俺哥你猜的没错,你看我眼红,那是熬夜熬的。”
“什么事需要熬夜?”不仅何厚重想知道答案,王爱梅也是,她放下筷子,看向弟弟,等他回答。
马永喜回看了一眼二姐、二姐夫,半天才说:“不瞒你们说,现在做铝勺、铝铲都是偷偷摸摸干的,不能明来,被公家发现就是投机倒把,是要被治罪的。”
这话一说,夫妻俩就明头了。
何厚重回想到上门认亲那天的情景,又明白了一点,说:“怪不得那天去你家,我们在外头聊天,我一提到你们手艺这事你们就四下张望一番,并赶紧找话题岔开,原想去你们的作坊现场看看,你们就说改天吧,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王爱梅不以为然地说:“凭手艺吃饭,又没偷又没抢的,犯哪门子法啦?”
何厚重知道投机倒把被逮住的严重性,便对媳妇说道:“这里边复杂,你不懂,别乱说。”
说完,何厚重又转头嘱咐马永喜道:“小弟,以后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大意。”
马永喜点头道:“这段时间抓的有点紧,俺三哥那个师傅前段时间就被抓了,关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那俺娘以后卖货可得当心了,千万不可再摆到明处了。”何厚重提醒道。
“现在基本上都卖给熟人,私下里交易,每次出去销货,身上就带一两把,有人上前盘问时,俺妈就说是从供销社买来自用的。”马永喜回道。
“对,就要这样。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厚重的话,让王爱梅和马永喜都连连点头称是。
饭桌上,何厚重陪马永喜喝了两杯酒,虽然媳妇没说,但是下午要上班,所以他只得留量。
送走马永喜,也到了何厚重上班的时间了,明天妹妹老公公下葬,何厚重到学校后向舒校长请了一天假。
人死为大,舒校长听了缘由,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下葬这天,何厚重与媳妇王爱梅一同前往,还是步行,到了断桥的地方,何厚重背着王爱梅过水沟。王爱梅趴在丈夫背上,一只手环绕着丈夫的脖子,一只手帮丈夫拎鞋。
陈父的葬礼很简单,棺材是临时买来的,吹鼓手都没请,前来吊唁的亲朋在灵棚里哭完了,辈分小的和平辈中年龄小的,主家就每人发了一顶孝帽,戴好孝帽后就要去礼部桌子上上礼,上完礼就可以坐席了,如果席上坐满了,就等人家起席了再坐下一排。
死人办酒叫办白事,坐席叫扒干饭。
陈父因为没有闺女,也没有侄女儿,所以只有陈母娘家那头来了一份祭桌,祭桌上摆的东西也比较寒酸,猪羊头都没有,就放了几盘果子和两条鱼。
而那鱼对于陈父,恰恰就是个天大的讽刺——他不就是因外出逮鱼才被淹死的么!
往大了说,他死于洪涝灾害;往小了说,他因渔而死。或者更直白一点,他因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