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百元的溥仪并不是“大款”,居然拽着李淑贤随意到街上一个小饭铺吃饭,被一个老翁认了出来。
打这儿起,李淑贤再也不愿到小饭铺吃饭了。
我记得大约是1962年2月或3月份,那是一个星期天。我跟着溥仪随意在街上逛了逛,临近午饭时间,我俩漫不经意地走进了西四附近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饭铺。
当时,饭铺里吃饭的人并不太多,我俩拣了一个清静的旮旯坐下了。
点菜时,我俩要了一荤一素,就是一盘炒肉片,一盘炒菜,外加一碗汤。主食,我俩一人一碗米饭。我们没注意别人,只是坐在饭桌前闷头吃饭。
谁知,过了不久,我俩引起了饭馆里吃饭人们的注意。
一个人走近溥仪,瞧了瞧之后,对别人嘀咕说:
“那不是‘小皇上’嘛……”
老北京人谁不知道溥仪啊?这么一说可好,一传俩,俩传仨,没过一会儿,这个传闻就惊动了饭铺里的所有人。
饭铺里的人几乎都放下碗筷,悄悄地围了过来。
“瞧,这是‘小宣统’……”
“真的吗?”
“这还有错?报上登过,他早就放出来了!”
听了这些人的议论,我吓得头都不敢抬了,只好故作掩饰地低头吃饭。
看到这种情形,溥仪却不然,毫不在乎地朝着旁边的人们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老人单独地慢慢走了过来。我见他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副蛮慈祥的样子。他挺客气地跟溥仪握手问好,然后,问起溥仪的近况:
“您就是溥仪先生吧?”
“是的。我就是溥仪。”溥仪回答老人的问话时,客气地站了起来,但不显得十分拘谨。
“您现在在哪儿工作呀?”
“在政协工作。”
“不是传说您在文史馆工作吗?”还没等溥仪回答,他又问起:“您在其他方面还干什么?”
“除了在政协工作,有时还去植物园劳动……”
我见溥仪心安理得地与老人交谈,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下来。瞧着他俩像普通人一样在平和地谈话。
“这位姑娘是谁呀?”没想到,老人指着我问起了溥仪。
“这是我的女朋友。”溥仪一脸坦诚。
“您今年高寿啊?”那个老人问溥仪。
“老大爷,您看呢?”
那个老人细细地端详了溥仪一阵,然后跟他说:
“看上去,你真像40多岁的人。可实际呢?”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掐着手指算着。“宣统元年,是……”
溥仪笑着告诉他:
“老大爷,告诉您,我今年56岁啦!”
听后,老人连连摇头,摆着手说:
“不像,不像……看上去,您的身体挺健康嘛!”
“这也是多年锻炼的结果。”
“您现在看起来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呀!”老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
“我哪儿来的什么架子呀!我也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也是一个劳动者啊!”溥仪一直把劳动看作是最光荣的事。跟我平时谈起时也是这样。
“您当皇帝的时候,能上京城一个小饭铺里来吃饭吗?”
听了之后,溥仪郑重其事地对老人说:
“从前的溥仪已经死了。我是一个新的溥仪,不是那个从前的皇帝溥仪了……”
听了溥仪的话,我跟周围的人都一样感到一种新鲜感。的确感到,溥仪不是从前那个宣统皇帝了!
临别时,老人握住溥仪的手,告诉了自己住家的地址。
“我住在离这儿不远的西四附近的胡同里。如果您有时间,就请去做客吧!”
饭吃完了,溥仪向大家――包括饭铺的服务员亲热地招着手,大声地说着:
“再见……”
自打有了这一次经历,我可再也不敢轻易跟溥仪到外边的饭铺去吃饭了。
溥仪上街被人认出来之事,应该说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因为这在溥仪的后半生中,发生过不止一次。他总是平和地处理,应该说很得体。
而据李淑贤回忆说:溥仪对晚清旧官吏和爱新觉罗家族的人――尤其是不认识的,不管是长辈或晚辈,如果事先不通知而登门找他,弄不好他会大为光火的。
在溥仪档案中可以见到记载着这样一件事:一位叫毓运的远房侄子向溥仪的族弟溥俭表示非常想见溥仪,而且说家里的人如何如何进步,都想见见“皇上”。溥仪听说后大怒:
“现在还有这样思想的人?这不是害我吗!我不见他们……”
溥仪在给上级的思想汇报中,也曾如实写过这样的一件事情:
我的六妹来了,约我到她那里的街道食堂去吃饭,院里的邻居郎太太把我六妹拦住,同她一起回来一定要留我在她的家里吃饭。并且说,郎先生已准备好了要请我吃饭,情不可却,我就答应了。这时,郎太太做莱,郎先生出去打酒,忙得不亦乐乎。我在他的屋里坐着,等了一会儿,郎先生回来了,让我同他一起喝酒吃饭。他表示很大(非常)的高兴,他说我们今天一块吃饭,这真是彼此有缘。人和人的相遇都是有因缘的。我听了这一套,心里想怎么他还是这样唯心主义的迷信命运的老一套。但是我没说什么,不想,他的话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荒谬。他说我过去最佩服的有几个人,第一个是淡虚和尚。我小时候曾受过他的戒,他真有先觉。他曾告诉我,不要入社会,我想当英雄,没有听他的话,他确是有先知先觉。第二我佩服江神童,他五岁就能够著孔夫子的四书注,真是了不起。第三佩服汪精卫。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我说他是汉奸呀!郎说,照现在说他当然是这样,可是从历史上的人物来说,他是了不起的。蒋介石逃跑南京无人主持,他当时“和平救国”,也是“救国”呀!他又说陈公博也是很有能力,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说他过去曾在张作霖那里当过秘书,认为张作霖有才干,无论什么人他都能驾驭。他说张学良是小孩子,不成器等等的话。
我心里想,郎是在废品公司当工人,思想上和工人正是背道而驰的,他的思想仍然是唯心主义的、迷信的、封建的反动思想,看汉奸都了不起,这是站在什么阶级立场。我好几次想对(与)他辫论,但我又想这样原封不动的封建反动思想,决不是我几句话所能改变他的观点立场的。但是我决不能和这种人再同吃同喝。
我这时看郎太太还正忙着做莱,我顺便走到六妹家里(住四合巷4号,和我住的前井胡同最近)。告诉六妹说我七叔给她打电话,叫我即去。这样,我就先回到前井胡同,仍到郎太太的屋子里。在这时,即先生乘自行车正出去找我,所以没在家。呆了一会儿,我的六妹来了,对我说七叔来了电话,叫我就去。郎太太说饭就做好了,吃完了再走吧。我说不行,我有事。郎太太说那么晚上约我再一同吃饭。我说不一定有工夫,说完我就走了。
我在二妹那里吃的饭。在外边一天,直到夜里才回来。郎先生看见我回来,他正站在台阶上,叹了一口气,一跺脚,说:唉,今天怎么这样巧,刚要吃饭就有事了,这是怎么说的。我随声附和地说,真巧,我就进屋子去了。
拿上述的事情来说,我只是对他憎恶、一味地消极躲避,不能采取积极的明确态度对他进行批判,更谈不到帮助落后。这不是站在工人阶级立场,而是站在资产阶级的所谓“各扫门前雪”的思想立场。这的确是我学习改造的程度比党和政府的期待距离得还很多。没有对敌对思想大胆斗争的精神,更没有对落后思想耐心的帮助和采取说服的方法。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以为和敌对思想划清界限是对的。我的二妹、六妹听了我述说郎先生荒谬理论的话,也很气愤。但是也没有认识我的采取躲避是不对的。后来,我回植物园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们组织。田主任批评我的方法不对头,应当进一步采取对落后帮助的态度,不应当采取躲避。帮助落后,也是工作,正是为人民服务。
到后来(6月5日),虽然我对郎先生也进行了一些帮助,但是对于落后顽固分子所起的帮助作用,我认为还是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