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虽是富甲一方的京城大户人家,却没有什么特别恼人繁琐的规矩,家风看起来并不严苛,齐老爷除了殷殷期盼着幺子能入官从政,然后做出一个名堂来,对于其他的他甚为开明。
据闻齐欢幼时就颇为伶俐聪颖,拥有漂亮的脸蛋之余早能识字阅文。齐老爷对他真得可谓是喜爱有加,更是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说动了齐欢,又多方走动让他拜入了林清玄门下。也许长得好看真得可以让人生开挂似的畅通无阻,反正毫无理由的齐欢竟颇得林清玄喜欢,还被收为了入室弟子,这可是其他达官显贵子弟万般都羡慕不来的,齐老爷为此得意洋洋,难掩面上荣光。
一早上,提起这事,当着我的面也是说个没完,一面又嘱咐着让齐欢好生照顾我,免得我一生人在文景阁受了欺负。我心底里感谢齐老爷的好意,但我还是怀着一颗居心叵测的心,跟着齐欢的马车一同上了路。
我与他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气氛僵硬得略有些微妙,上仙自当有上仙的风格,我这个小散仙自然也不好显摆什么,安静了好一路,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这突如其来,我自是料想不到,身子猛得撞上齐欢的胸膛,他可能也有些惊慌,双手竟也下意识地将我抱住。我老脸禁不住得红了红,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一股怨念。仿佛我存心吃他豆腐占了便宜…可我又不能辩驳,这纯属意外。小眼瞪大眼,脑子里闪过几条对策,终究还是各自镇定眼神飘窗外,就算什么都没发生的过去了。
新生入学,惹得学堂一片沸沸扬扬,最多的问候就是“你家老爹是谁?干什么的?”如果真要仔细回答这个问题,我得回答说天地人三界都有我老爹,但在他们面前我也只能礼貌地笑一笑,扯着谎,把伪装的身份说了一遍。好在这些富家子弟都是一时心血来潮,起个哄,一转眼也就不会对你表现出什么兴趣来。
位置正好安排在齐欢身侧,这倒是合了我的心意,所谓同窗情谊,坐得近生得快。
可喜悦的满足感还未完全吸收,学堂的明夫子就点了我的名字。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你怎么理解呢,赵怀临同学你起来说说看?”都说夫子喜欢点新来的学生树立威望,过了这么几百年,还是同样的路数,但尊师重道的礼教我并不敢忘,我站起身来,在一片看好戏的目光里从容淡定地答道:“古人虽然也云过**************,但是有用无用谁说了都不算,古人说话向来自相矛盾,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偏偏爱云来云去的,根本就居心叵测,纯属糊弄人的。”
老夫子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我装作没看见,大义凛然继续道:“人云亦云,则煮糊一锅粥,有用无用,但看这一生的轨迹行踪,话不满则有张弛,言不较则有进退。”
如果老夫子是命格星君,一定会给我一个“滚”字。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我明白了荣誉很容易建立在胡说八道之上,原本心虚不已的我,一想起自己怎么也大他们四五百岁,就有种倚老卖老理应受此殊荣的快感。我满意地抿嘴一笑,投给齐欢一记“老娘很厉害吧”的眼神,可他却淡漠地将目光转移。我瞬间有种冷水从头浇灌的挫败感。
下了课,齐欢仍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回府,他一脸肃静不言不语,安静得都叫人快忘了那副平日浪荡无边的模样,让人心里犯嘀咕,我是不是又哪里触了他眉头。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他忽然侧颜转过,一双眼睛锐利地如同一把刚开封的宝剑,目光炯炯。
若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见着了,指不定要心潮泛滥,娇羞垂目了。
然而,对我这种习惯了厚颜无耻的老不羞来说,已然可以泰然处之地答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的答案,似乎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我接着道:“没事,你可以先消化一下。我不急。”
他的眼神瞬间又冷淡如常,低沉的声音跟初见时截然不同:“世家公子没有一个如你这般爱胡说八道的。”
他太过于一本正经,一脸冷素,听得我的心顿时凉了一截,如果是许怀舒,定然是不会这样的。许怀舒一定会说,“那就请公主慢慢欣赏,时间不长不短,一生一世就好。”
而他的眼眸清亮而温柔,像是一场邀请,令人向往想被那样的目光永远包围…
“你在想什么?”齐欢的话打断了刚刚泛起的影像,抽回游离的神丝,他用探究的目光凝视着我,“你方才的神情让我看了有些不舒服…若是我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
我展颜适时打断他的话:“不用不用,不用向我道歉,我这个人很大度的。”
他眼神闪了一闪,不待我把话讲完,就道:“我是说,就算我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也是不会收回的。”
…正当气氛异常,我俩大眼瞪小眼之际,马车突然剧烈翻动,俨然受了强大的外力,竟然脱离车轮被抛上了半空,虽然神仙很难死,但受了伤也会有疼痛感,我早已暗暗催动仙灵,施法以仙灵护住我跟齐欢,不然就凭这极速坠落的力道,肉身早就如这破碎的车厢一般了。
齐欢倒是颇有君子风度,见情势不对一早就将我护住,就算下坠也是以自己的身躯为垫,让我一口老泪哽咽在喉,欲发难发,终将煽情地吐出像是被吓傻了的一句“谢谢”来,他将我拉起,大致看了一下是否有明显的伤痕,见我“骨骼精奇”毫无损伤,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搞清楚状况。
“小四你没事吧。”车夫齐四吓得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只哭嚷着道:“还好少爷你跟赵公子没事,不然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齐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问道:“今天怎么走小路了?”小四停了哭泣,抽着声道:“少爷你不是说最不喜欢陆家的二公子跟百里家的大公子吗,他们俩人今天占了官道跟大道,我就想走小路,免得碰到他们惹你不快。”
小四接着道:“也不知怎么的,马儿像撞上了一堵墙似的,被弹了开来,然后马车就失去了控制。真得邪了。”
这林子明显是被人施法设置了结界,而且法力高强,就算是我,想要破这样的结界也要耗费不少的仙灵,完全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可只是想不到在人间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若是良善之辈倒不足为惧,但倘若是心怀叵测之辈,就不免令人担忧。
小四苦着脸,似哀求道:“少爷,马车坏了,马也跑了,这地方太邪乎,我们还是往官道上走吧。”齐欢看了看我,像是要征求意见,我赶紧二话不说,点了点头。
若不是有我护着齐欢,这衍誉上仙的第三世很可能已经呜呼哀哉了。慕珠也觉得奇怪:“那结界对你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很难想象到是谁设的,那里面有什么吗?”
“在西郊山下窄道的那片竹林深处,密密麻麻,就算真有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内心的不安渐渐聚拢成一片阴影,若今日我不在,衍誉上仙还真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若他这一世再死于非命,我真得无脸面再面对他了。
“关键时刻,命格星君跟土地怎么都不理会我们了。”慕珠摇着狐狸尾巴,一脸不高兴。
我支着下巴,闲闲地嗑着瓜子,“前不久,命格星君坏了人世间的一桩姻缘,现在正奔命地在补救呢,这一会儿是谁都很难找得到他。”
慕珠陡然来了兴致,眼睛精光一片,伸直了耳朵凑到我身前:“啥事儿啊,说来听听。”
“你也知道命格星君他前生是个落地的秀才,屡考不中,上君看他虽然资质平庸,但胜在为人老实,虽然学术未精,但胜在写字漂亮,上君一时欢喜,就拔了仙。可资质平庸也罢,随便用着不格手就好,但是学术未精就有点麻烦,原先命格府上有个小仙叫姒雅,长得清秀可人,聪明伶俐,是专门负责帮命格校对文墨的,后来听说被你们狐族的一只六尾灵狐拐跑了,然后命格就没人可以帮他校对文墨了。这不,姒雅小仙前脚刚走,他就出事了。”
慕珠听得兴起,直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啊?”口渴,嘬了口茶,继续道:“命格写了一个错别字,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听说那一对有情人是修了十世,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一次结缘机会的苦命鸳鸯,所以上君大怒,但毕竟是自己开后门提上来的人,不好明面上大动肝火,所以趁情况尚可控制,上君私底下许了命格拨乱反正的机会,去挽救。”
慕珠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她与我现在是要自生自灭。齐欢与我经历了马车被毁一事,齐家上下心疼不已,坚决让我跟齐欢留在府中疗养。齐府虽大,但终究只是一方土地,不比外面的自由,待了一日,齐欢就有些按耐不住地想往外跑。
我发现,与他接触得越多,就越看不透他,他看似冷淡,有时候却又如稚子一般,在喜欢的事物面前会露出孩童般的喜悦,而当被人发现时他又立马换了一副容颜,好似那喜悦是偷来的一样。
我坐着发呆,并没有发现他的出现,倒是他等了很久,看我还是游神开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爹让我带你出去走走。”
“为什么?”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想明白,这是待客之道,对客人总是客气周到一些的,我笑着对他道:“那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若我的福,你终于可以出去走动走动,顺便呢可以见见你想见的人啊。”他神色微变,木然地看了过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笑,亦是自然地说出口来:“想你啊。”
他微愣,耳垂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微微泛起一抹潮红,见我目光明亮,停留在他身上,他却皱起眉头侧过身不愿看我,清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笑着道:“想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啊。”
他的脸上好似飘过一阵欣喜,却短暂地让人以为也许只是忽然有道霓虹之光掠过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