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可能酩酊大醉,可能抱着蜜豆小时候的照片哭得个天昏地暗,但事实是,这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隔着虚掩的门缝,我看到了他,披着单薄的衣服,站在日历前,安静地数着日子。
我看到日历上有一个一个用铅笔涂抹过的叉,大而醒目地屹立着,像一座威仪的山峰,撑起时间不朽的硕大。而每一个叉的中央,都有用红色水笔写的一行娟秀的英文,我能看清,那写的方方正正的英文字母,醒目,耀眼,而今,它们带着中国的笔锋组成了一句穿越时间,摒弃空间,更无谓国界的:I——miss——you。我想我能懂得,这三个单词的意思,那就是‘我想你。’是的,阿哥在以他的方式表达他对蜜豆的思念,他是想她的,就像我想她一样,只是太多的不合时宜,让我们终究都没能对她说上一句‘我想你,’亦或是拗口地念上一句‘爱,迷死,游。’
“阿哥,”我走近他:“想她就去看她吧,这没什么的。”
“寸草?”他说:“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为爱颓废的你呗,”我望着墙上的日历若有所思地笑笑:“结果如我所愿喽。”
“你有见过她吗?”他并不在意我的调侃,而是毫不掩饰的问:“她好吗,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你干嘛不自己去看看呢?”我说:“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的,亲眼看到的才作数。”
“我已经去过了。就是知道那会儿她很不好,所以现在才问你的。”他疲倦地这么说着,眼里不乏哀伤。
“去过啦?”我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天。”他指着日历上一个大大的叉说:“就这天。”
我看了看他指给我的日子,是6月24号,也就是说,他晚我四天去的蜜豆家。
“这可不巧了,”我说:“我要给你的是个旧消息,那就是蜜豆成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就在你见到他的前四天。”
“不过我还能告诉你,”我补充说:“那就是我刚才才见过她,就在祖宗祠堂不远处的小密林里,她很嚣张地拒绝了我阿爹过继的请求。”
他笑:“要按你这么算,那我也才见过她,在祖宗祠堂里,就在你见过她之前。”
我也笑:“我知道,在祠堂的时候,她很嚣张,当着很多人的面儿拒绝了村长的过继仪式。”
“寸草,”他忽然不笑了,板着脸说:“你不可以说她嚣张,你知道的,她一直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只是有些任性而已。”
“你已经开始想她了吗?”我问:“在分离不到半刻的时间里?”
我听阿爹说就在蜜豆冲出祖宗祠堂的时候,阿哥也走了,我以为他会去追蜜豆,没想到是躲到家里来隔着时光的玻璃相思,而这一刻,他离她是这么近,又是那么远。
“这分离只有半刻吗?”他再次走到日历前,望着那一个又一个时光的空壳,呓语道:“我怎么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呢?自从她姨成了我阿妈的那天起,我就没见过她了,我再没见到过她,真的,没见到过。”
“你想把她找回来吗?”我问。
“能找的回来吗?”他丧气地说:“就像她说的,那只是一段过去,一段回不去的过去,就像这把梳子,旧了就真的旧了,再也新不起来了。”他从口袋里捞出一把旧旧的小木梳,我想我认得,但这把不是我掰坏的那把,而是我掰坏蜜豆的梳子后,阿哥买来送他的那一把。
他看出了我眼中的诧异,解惑道:“是的,你也看到了,她把它扔回来了,也就是说,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也回不去了。”
“瞎扯,”我说:“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一切不可以重来,好歹试一次,也不至于让自己后悔。”
“可是,这能怎么试呢?她躲着我,甚至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哪儿还有机会?”
“错,有一个日子,她是躲不掉的。”
“你看,”我指着日历上那出未被涂抹的干净的格子,用笔大大地圈出了九月十四。
“你是说,”他恍然大悟:“姑娘节?”
“没错,就是姑娘节。”我说:“到时候,你就穿她的衣服扮成女子,好让她明白你的心意。”
“可是,这不妥吧,况且,”他沮丧地说:“我没她衣服。”
“放心,我给你弄。”
“寸草,你不可以……”
“放心,我晓得分寸的”我保证道:“我绝对不偷不抢不瞎闹。”
可悲催的事实是,如果不靠偷不靠抢不靠瞎闹,我怎么可能搞得到衣服?所以我骗了阿哥,我需要做的不是死守我对他的那个保证,而是选取一种比较靠谱的方式(尽管这些方式都不是很道德)去蜜豆家拿一件她的衣服,是的,这衣服必须是她的,别人的不行。哈尼族的姑娘节可不是给姑娘们过得,但姑娘们却必须出席,因为那天,男子们会向自己心仪的姑娘讨上一件儿衣裳,把自己装扮成女子,以表达自己对女孩儿的心意,而像蜜豆这样子的凶妇,你如果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却硬要上门讨衣服那绝对会被她撵出来的,所以光靠闹是不行的。我也不能抢,因为一抢肯定就得打,也不是舍不得打(虽然确实舍不得),只是不想被别人说‘打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偷,谁不是说过么,那叫神不知鬼不觉,我坚信偷是高明的,所以我在8月28号那天晚上采取了行动。
半夜三四点的样子,我摸黑到了十里渠。我检查了一下‘装备’,斧头(劈锁用的),撬棍(撬锁用的),一应俱全,可谓是万无一失。可就当我走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装备根本用不上,当时的状况其实根本用不着在她家的门上费工夫,因为,她家的窗户,是开着的。
我卸下了身上的装备,轻车熟路地从她家的窗户翻了进去。屋子里很黑,这个时辰,蜜豆应该在阁楼上睡觉,我顺着墙根头摸黑溜到了衣橱边。蜜豆家的衣橱是那种很老式的檀木橱,简陋得只有两层,而且里面东西也不多,我很轻松地就从顶层的包裹里(过节的服饰一般被很慎重地放进包裹,所以一般在衣橱里发现包裹,那就是发现了民服)刨出了一件儿哈尼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