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我脱去了和天一样灰的,那几乎湿哒哒的外套有些多此一举地顶到了头上,然后招呼她说:“进来吧。”
“你神经喏,”她后退着骂我:“湿都湿了,这样子有什么意思哪?”
“那哪儿叫没意思啊!”
我厚着脸皮讨好:“我就喜欢和你挨这么近。”
“真不要脸!”
她阴着脸骂我,却土拨鼠一样地钻了进来。
我瞪着她那层只绷着薄薄一层皮的脸,那巴掌大的衣服可以作证的,到底是更不要那块儿巴掌大的脸啊?
“别看我,看路哇!”
她没好气地别过头去,小胳膊轻轻环到我腰间去。
我们就维持着这种累而甜蜜的姿势,统一着步调走完了距家不到百余米的路。
到门前的时候,雨算是小了一些,洼陷的屋檐滴滴答答地渗着水,我把蜜豆朝干的地方推了些,有些不放心地再次嘱咐:“记得我跟你讲什么没有?”
“记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地说:“要学会微笑。”
“嗯。”
她很乖地点头。
“呃,”我抓耳挠腮,仍是不太放心地嘱咐她:“还有……”
她不再想听我说了,叩门的声响在这时候打球那般嘭嘭嘭地响起,我拧巴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瞪她,发现她伸着舌头,做着鬼脸,冲着我调皮地笑。
哦,好吧,或许那个最紧张的人一直是我,我的蜜豆,咳咳,总是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变得比男人要淡定。
可是:如果往后相处得久了,她时常这么揪住我的小辫子,我会不会被吃定哟?
“怎么没人开门啊?”
一声嘟囔由是纳闷儿地响起,我收敛了思绪,发现她在这时候焦急。
呵,说什么来着,她也有急得时候,而方才不急,只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
竺寸草,淡定,是个男人的,就得淡定。
就是装,也得装得比女人淡定才行。
“急什么!”
我立在她眼前,佯装淡定地杵着门,悠哉得很心安。
“一会儿会有人开门的,”我告诉她:“兴许是你敲得太小声,我阿爹耳背,所以没听到。”
她狐疑地瞪着我,然后用力地攒着拳头,在门上狠狠打了好几下。
又是半响,可是屋子里还是很静,就像是暗夜里沉闷得无声的钟一样,始终没什么动静。
“会不会没人在家啊?”
蜜豆有些沮丧地望着我,而这时候突然从屋子篱墙那头的旮旯里传来了一声扑通的响,那石头一样沉闷的动静就嘶鸣着,从屋子最外头这条紧闭的门缝里挤出来,刺耳地回荡。
“大妞啊!”
接踵而至地是阿爹呼天抢地的呐喊,声音也是在篱墙的那一头。
我和蜜豆相顾看了一眼,于是很紧张地撞开了这最外围,阻挡一切不妙情况的门。
从篱墙这头到那头需穿过一间老屋的距离,而从敞开的门看过去便几乎一览无余。我们几乎是跑着冲了过去,而到了枯井的那一头,我们没法儿前进,因为那儿是终结。而说是终结,不是因为没有尽头,而是因为尽头处,阿爹湿了,他是那么老泪纵横地哭泣,却是伤心的缘故。
而大妞,该是不行了。
她面色苍白地蜷缩在枯井的旁边,手上的农药瓶子松松地滚了出来,她没有力气握住,气息变得微弱,而雨水哗啦啦地冲到了瓶颈里,农药的气息稀释得淡淡的,像是要死去的她一样,在水里开着泡花儿。“大妞!”
我在这最后的诀别中崩溃,冲过去死死地抱起她。
“为什么这么傻,”我不忍地问:“你怎么敢真的这么傻呢?”
“阿哥……”
她吃力地抬手,轻轻抚摸我像水滴一样,湿得快要溶化掉的脸。
“我想成全你,”她痛苦地笑:“终于,也成全了我自己……”
我抓不住了,她的手,那冰凉的手,就花火一样离开着,从我湿热的手心里滑落下去。雨水不要命地打湿了她就快要睡去的眼睛,我看不到她悄无声息的泪,而她最后的温度是那么地冰凉,那曾经向日葵一样燃烧在她手里的太阳,该是永别了。
那只是末日,像是最后的垂黄,氤氲了光地,夕阳终是西沉。
我听到了流年漂过的声音,就在埋葬了黄昏的海里,而走过的,终将虚度,不过是天空的颜色,在水里,泡沫的漂浮。
风没有看到,那时光破碎的容颜,你唱着无言的歌儿,洒下的薄暮没有声音,而青春是如此寂寞,恍若是沉睡地,天也慵懒。
没人记得,我是这么鲜活地活过,像是老去在淡忘里的轻烟,你却放手走过,该的,那飞絮当是晚秋,终究来过,像是沙留不下风的回眸地,终将错过。
绝望了,回忆是纸上的,窗棂有过的剪影,看不出下一个天亮,云仍是打着伞的,像是泥雨洼陷了最后地哭诉,泛黄的影子散了。
再没有心动,因为昨天是死掉的样子,你没有呼吸,我不能多活一次。——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放不下你,是我活该》
“这是大妞最后的遗物,她埋到了土里,本想着带进棺材的,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挖了出来。”
阿爹跛着脚,很艰难地走过来,把一只弥漫着淡淡泥土气息的录音笔颤栗着放进了我的手心。
“听听吧,”他说:“这是你希望知道却难以承受,而她不希望你知道后会难以承受的真相。”
空气忽然死过一样地窒息,我忐忑地看着蜜豆,犹豫地问她:“听么。”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满满而温热的勇气。
“听吧,我陪着你。”
她望着我,看不出怯怕地点头。
我苦涩地笑着,把目光移回到那银灰色月牙般的按钮上,拇指一按,就是要死的响——
“寸金哥哥,这是我新买的录音笔,你听听,效果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