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冷冷的岁月终究不是无边的,我虽然很少看到太阳,但总算盼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这一天。
因为: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蜜豆带回家里去,不管大妞乐不乐意,我知道阿爹一定会同意的。
在去十里坡的路上,我一直牵着她的手,很短的路,但是她走得很慢,就像一个赶不及的小老太太,别扭地牵着我这个腿脚利索的大老头子,于是步调不协调地间隔出跨越两个影子的,很长的距离,而我的手就这么更别扭地僵直着,却仍是未曾放开过她的。
“你能不能快些走?”
好几次,我都停下来笑着看她,把十指紧扣的两只手像甩绳子那般,一并甩得高高的。
“瞧,”我用力地捏了捏她出汗的手心:“你离得那么远,你累我也累,走近一些会死啊。”
“寸草……”
她很小步很小步地挪近,拇指很不安地在我的手掌心里动了一下。
“我能不能不去?”
她撅着小嘴儿央求,眼睛眨得跟繁星一样晕。
“别想!”
我故作生气地去捏她的鼻子,她娇嗔着惊呼,叫人受不了的表情,像极了无辜的孩子。
“好啦!”
我没法儿凶巴巴地对她,只好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算是对她任性的惩戒。
“听我说!”
我松开她握得我发麻的手,把衣角扯过去,轻轻擦去如同雨淋湿那般地,湿淋淋的汗。
“不许任性了,”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的,你逃不掉的。”
“谁规定的?”
她的眉眼又低垂了三分,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呵呵!”
我招招手,她有些不情愿地走过来。
我笑着,对着她的耳朵耳语道:“当然是你老公我!”
“竺寸草!”
蜜豆睁大了眼睛瞪着我,脸上挂着又羞又气的表情。
“可恶!”
她口是心非地说:“那我不要你了!”
“那你能要谁?”
我捏起她下巴,够过头去问她。
“要谁都不能要你!”她又开始任性,愤愤然地挣脱我,于是得寸进尺地跑。我苦笑着冲过去抱住她,很快地用胳膊把她倔得像驴一样的头掰了回来。
“晚了!”
我用力地把她拼命往后缩的手拽过来,不客气地放在心上。
“我晓得的,”我很自信地告诉她:“你的心现在吊在这儿,所以你休想离开。”
她不否认,但眉毛线球一样,拧巴作了一团。
我望着纠结的她,觉得就那么一瞬间,头顶上的乌云都箭一样齐刷刷地涌向她,她带着那样子忧心忡忡的表情,连拂过的风,都能轻易地觉察到她的不安。
“说实话好吗,蜜豆。”
我轻轻摸了摸那和她一般不安的眉毛,叹息地问:“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呢?”
“我……”
她一脸难过地看向我,斟酌得很难开口。
“是我阿爹吗?”
我试探性地揣测,有些无奈地去宽慰她:“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呢,他还是蛮喜欢你哩。”
“不是啊,我是担心大妞她……”
蜜豆启齿而不安地掰着手指,把指甲掐得断掉似的,嘎达达地不停响。
“别瞎想!”
我握紧她的手,不让她过度地紧张。
“相信我,”我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我确信她能接受,她总会祝福我们的。”
“真的吗?”
她不相信地问。
“当然没假的。”
我是那么肯定地告诉她,说得我自己都心虚。
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大妞是个多么倔得孩子,就算她再怎么变,就这一点而言,约莫是一辈子都难改的。
这是她太过坚持的缺点,也是与生俱来的缺陷,我很怕她这样子的坚持会长久得像缺了牙的月亮那样,吞噬掉我唯一的光。
而纵使怕,我也有我的坚持,好比此刻,蜜豆和我还是要走下去的,而不知不觉,已走了大半的路。
不远处,门前的篱笆已经越发地近了,近得我几乎都能清晰地数清楚那木桩上有几粒土,而那土上,又有几粒灰。
“快到了,”我指着那凹槽对面破旧的老牌匾嘱咐蜜豆说:“待会儿看见我阿爹可不许绷着脸。”
“嗯!”
她没好气地瞟我一眼,但是却很乖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的,天在这时候阴掉,云厚厚的,像有吐不完地忧伤那般,幽幽地聚拢,然后雨也就不迟疑地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飘。
“寸草!”
蜜豆不安地伸手去接飞落在空中的越下越大的雨水,有些杞人忧天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
“嘘!”我适时地制止她:“快停止你的胡思乱想。”
“我没乱想,瞧!”
她挥手指着那阴沉沉的天告诉我:“这约莫是要说明,我们在一起是天理难容的。”
雨是刀子那样阴冷的,她这样子没信心的话更是像无情的刀子,疼得扎人。
“瞎讲!”
我呵斥她。
“真的,”她说:“我是真的不安呢,如果走着走着,被大水冲走了怎么办,如果去着去着,忽然间天打雷劈怎么办,如果……”
我终于恐慌了,她还在忧心得喋喋不休,我只好一把拽起她,在这场不安的大雨里拥吻。
凉凉的雨水全是灰尘的气息,我将热情火一样地融化给她,只等彼此烧成灰烬。湿湿的温度热了起来,她不安地挣扎了一下,终于适应地安静了下来。
“瞧吧。”
良久,我松开她,鼻尖紧紧地挨近她的。
“我就是要做给老天看,”我指着天叫骂:“它有本事就下天火来烧死我啊!”
“竺寸草!”
她很紧张地伸手来堵我的嘴。
我笑着,在她凉凉的指尖用力地亲了一下。
“哪儿有天打雷劈哟,”我捏着她通红的脸蛋哈哈笑:“不过再不走,被大水冲走倒是有可能的了。”她总算释然地笑,天晓得,看着她安心,我该是多么地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