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啊,”她对她说:“自家的水果,来,尝个鲜。”
大妞草草推诿了几下,便不再客气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窦秋波咯咯地笑着,与大妞挥手作别之后就朝着桥尾走去,石头很委屈地被她踩到脚下,她昂首阔步地走着,活像一条搁浅了却又趾高气昂的鱼,胖到圆实的身子,简直比石桥还要敦实。
夜色重归平静,大妞眼瞅着她走远,便毫不客气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她咒骂道:“真他娘地小气!”
多心的人总是像贼一样地警惕,我看到她四下张望,在确定无人之后便伸手从果篮里抓了一个苹果,杂耍似的高高地抛到半空,然后她便跳起来,像鹰一样的接住,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霎时间,我忽然很愤懑,因为我听到了她咀嚼胜利果实的声音,那是比风吹叶落更猖狂的声响,我听得很刺耳,恍惚间还有钻心的疼——
“这就是你的契约,你和你阿妈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家,竺寸金,你为什么,为什么!”
“窦泌,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的,我是……”
“你人面兽心!竺寸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把心摊开,一字一顿地争吵,还恍如昨日:难怪栗子会拼死护着寸金,难怪寸草会骂我没有心,寸金一下子跟我解释了那么多次,而我,却一次也没有听。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我所不相信的误会,它原来真的只是个误会。
我是个罪人,活得罪该万死,可是而今真正的元凶现在竟然会那么淡定地站在我面前,那么跋扈地享受可耻的喜悦,她到底凭什么?
“大妞!”拳头已经捏得咯咯响,我再也不可自控地冲了出去,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她!
“咳咳!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冷不防的大叫让大妞霎时吃了一惊,她好像不小心噎到了,半个不成形的苹果吓得一下子掉到了石墩上,然后扑通一声就掉到了水里。
“呀,我的苹果!”大妞觉着可惜,匆匆忙地爬到了桥栏边儿上,可是最后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急得干跺脚。
“窦泌!扫把星!你把我苹果弄掉了,你赔你赔!”她很愤恨地咬牙,示威地把拳头砸到了石墩上,不想却以卵击石,疼着抱起手来直哼哼。
我冷笑,很不屑地质问她:“你那么激动,是心虚么?”
“什么?”她紧张地拽着衣角,却扯着嗓子吼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害我掉了苹果,还敢这么嚣张的么?”
“哈哈,好笑,做贼的喊捉贼,那苹果不是窦秋波给你的吗?”我指着她握在手上满满一篮子的苹果,直言不讳地教训:“你手上不是还有一篮子吗?人赃俱获,难道你想否认吗?混蛋!”
大妞望着我愣愣地看了半响,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没错,看来你都看到了,可这又说明什么呢,你就是妒忌,自己的亲大姨,倒过来疼我一个外人,你看着很不舒服是吧。”
我斜着眼看她,咬牙切齿的恨,几乎要把肺气炸掉。
“行吧,看你可怜,”她把篮子搁到了石桥的墩子上,然后从里头拿出一个苹果,转身递给我说:“这个,就当我施舍你吧。”
我摇头轻笑,伸手不动声色地将她强捧在手上的耻辱打落在地。
“你!”她的脸像乍然间转凉的天气,一下子阴掉。
“鸟人!”她骂我:“你简直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是你吧,你我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这么做那么做的,”她和我装糊涂:“我做什么了,啊!”
“你别装了,我什么都听到了,是你偷偷地背着寸金把条子交给窦秋波的,是你是你是你!”
“呵!今儿个可真够不凑巧的啊,什么都给你听了去。”她脸上闪过一丝吃惊,可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无所惧畏。
“是,”她极其不知悔改地承认:“那借条是我给的秋波婶儿,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我咬着牙说:“你把这屎盆子往寸金头上扣,你这样对吗?”
“听听,真是可笑之至啊,”她调高了音调宣告:“一直以来我从来就没说过这条子是寸金哥哥交出去的,诬陷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像是最残忍的解剖,我从血淋淋的模糊里,看到了最残忍的真相,每一个字都尖锐得像刀子,活刮了自欺欺人的我,还有我所不见的,隐约作痛的心。
竺寸金,这三个红得滴血的字,这一个傻到少根筋的人,曾经是那么深信地把我当成了站在他肩上的太阳,可是而今,他却被这个沉重的信仰,压得喘不过气!
哦,寸金,寸金,如果现在有一阵风的话,那请你细细地听,那每一寸金灿灿的光,都是我的抱歉,忘了我吧,就像时光日日夜夜那样的流动,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在不再有风的明天,然后闭上眼睛,等待天黑。
把悲伤掩盖起来吧,不然你的愤懑就会毫不避丑地显露出来。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赤裸裸》
四面八方的风狠狠咒骂,我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鬼火,它们阴森地吹气,闪闪烁烁地飘到我头上来。哀号很渺茫,回音时远时近地回旋,然后飘忽着说:“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有些痛苦地踉跄着向后倒去,扶住了结实的桥栏,但心却好比不安的铁索,前前后后地摇。
“哼,别演了,你这种人是没有心的,痛苦给谁看呀?”
大妞吧唧着嘴,美滋滋地咬下最后一口果肉,然后表情木然地看着我。我知道,她该是开心了吧,看到我痛苦,她该是开心了吧,她最大的快乐,就是我不开心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出卖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啊?”我不解地向她吼去,只觉得心空了,好像就那么霎时间,我什么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