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小的响动,吵醒了处于混沌状态中的朱丽亚,她挑挑眉,迟缓地抬了几下沉重无力的眼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歪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奇怪声音,像极了人们用手指在湿滑物体的表面移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她的视线在镜子上定格了一会儿,突然,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像暗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感到无法遏制的恐惧,由内而外渗透全身,疯狂爆发。脆弱而细小的汗毛,不管是湿的还是干的,全都在一瞬间扬起了紧张的头颅。她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几乎掉了出来。
镜子上的雾气,有一块被擦掉的痕迹,朱丽亚能从那一小块干净的区域里,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恐万分的眼睛。一只隐形的大手还在镜子的表面继续擦拭着,她直勾勾地盯着擦拭的轨迹,仿佛被拉进了巨大的旋涡中。
湿重的潮气似乎在她的喉咙系上了一个美丽的死结,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呐喊,只能僵直着身体,聆听这个诡异擦拭者发出的尖细刺耳的笑声。
这时,镜面发出一声干裂的脆响,一条细小的裂纹,走着之字线路向下不断扩散。朱丽亚充满惊恐的眼睛紧盯着镜面被撕裂成无数块,碎裂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剥离她脆弱的神经。终于,镜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在崩裂的瞬间,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朱丽亚喘着粗气,猛地坐直了身子,布满花瓣的水流在浴缸中泛起了波澜。她用手拭去脸上的汗珠,怯生生地用眼角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镜子,晕染着雾气的镜子完整如初,没有破损,也没有任何被擦拭过的痕迹。
“天呐!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
朱丽亚从浴缸里起来,不停地喃喃低语。她感到浑身无比乏力,好像刚才不是泡在充满花香的热水里,而是在冰冷黏稠的沼泽中。
裹上大大的浴巾,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镜前,犹豫了很久,才伸出冰凉的手。微微颤抖的手指在镜面上轻轻抹了一下,就收了回来,她忐忑不安地屏住呼吸,发现周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才将整面镜子给擦拭干净。看着自己狼狈的神情,她拍掉头顶上的花瓣,肌肉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换上睡衣,做完了简单的夜间护理,朱丽亚用电吹风吹着还湿漉漉的头发,时不时瞄两眼客厅里的电视,希望不会错过所有跟彩羽侠有关的新闻。一丝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脚踝,她没有在意,而是两只脚互相蹭了蹭。
“啊……啊……”
一只黑色的乌鸦突然间飞进了屋里,落在洗手台上,它冲着朱丽亚怪叫了两声,红色的眼睛像两团邪恶的火焰。
朱丽亚吓得浑身哆嗦,手中的电吹风“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想不明白这只乌鸦是从哪儿进来的,因为自己明明关好了所有的门窗。
又一丝凉风吹来,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乌鸦身后的镜子,一层诡异的水蒸气爬上了镜面。
那种令人心里起毛的摩擦声又响了起来,镜面上出现了四个歪歪斜斜的字。
你是我的!
朱丽亚颤颤巍巍地向后退去,她的腿碰到了浴缸边缘,整个人倒了下去,浸入水中的一瞬,她还在想,自己刚才确实已经将浴缸里的水放掉了。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惊扰了夜的精灵,空气仿佛停滞了一般,只听得到朱丽亚急促而颤抖的喘息。在床头灯亮起的一瞬间,柔和的光线给房间带来了温馨的暖意,但是她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血色,她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
这一夜,她再没合过眼,因为暗夜编织的噩梦犹如甩不掉的鬼影般如影随形,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想到写在镜面上的字。
你是我的!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诺亚急匆匆地来到玩偶公墓,由于戴维斯的案子再加上前段时间的少年被杀案,他成了UIA的怀疑对象,他家周围每天都有警方的人员盯梢,而他外出做任何事情,也会有人跟踪。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他向年迈的老族长多鲁戈提出了一个请求。
多鲁戈在小时候听族里的长老说过跟萨卡尔族撇不清关系的地狱摇篮曲的案子,当时长老们全都困惑不解,那12个小孩子的舌头上为什么会留下古萨卡尔族语?这种古老的语言几乎已经失传,族里只有拼得出人骨拼图的诺亚家族的后裔,才能获得神迹学会古萨卡尔族语。
百年前未破的案子给当时的萨卡尔族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们的内部曾一度产生分歧和猜忌。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多鲁戈同意了诺亚的请求,他吩咐自己身边年纪最小的一名随从,跟诺亚暂时转换身份。
诺亚找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将手轻轻放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他的这些行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年。
他闭上眼,试图通过冥想找到困扰自己的线索。很快,一幅动人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间间具有典型特色的古萨卡尔族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富饶的大地上,许多古萨卡尔族人带着色彩丰富的奇怪面具,围着烧得正旺的篝火载歌载舞。红彤彤的火焰将漆黑的夜晚点亮,天空中闪烁着比现在要明亮数倍的繁星。
诺亚陶醉地欣赏着从未见过的美景。这时,一个身穿深色长袍,脸上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妇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坐在篝火左侧不远处的位置,一头齐腰的灰白色长发编成一股麻花辫垂在身后,头上一条镶嵌着精美宝石和羽毛的额带显示出她在族人中高贵的身份。
这一切都不是吸引诺亚的关键,老妇人手中把玩的一样东西,令他怎么也无法挪开视线。
诺亚家族世代用来装88块动物遗骨的鹿皮袋子,放在老妇人的身侧,她手中把玩的正是遗骨中的一块。
她是谁?
在诺亚心生疑问之际,古萨卡尔族人围着的篝火突然向上猛蹿了几下,欢庆中的族人们全都愣住了,纷纷看向端坐着的老妇人。
此刻,原本就没有笑容的老妇人,神情变得更加严肃,她站起身,走到篝火前冲着在风中呼啸的火焰低语了一声,诺亚从她的嘴型看出她说的是“我会找到你的”。
放肆的火焰像在狂笑般抖动了几下后,又慢慢恢复了正常。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诺亚对这突然出现的状况,感到无比震惊,但让他更加困惑的,是他看到了火焰中的图像——那个跟老妇人有着同样面孔的火之脸。
就在诺亚还在猜测老妇人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时,老妇人的目光好像穿越了时光,突然狠狠地瞪向他!
诺亚大吃一惊,从没有人在他做冥想时窥探到他的存在。
“啊!”
诺亚捂着额头,低呼了一声,刚才老妇人猛地向他使出一股隐形的力量,迫使他结束了冥想。
他坐在地上凝想了片刻,猛地发现和少年转换身份的时间快到了。
以往他运用这种法力,保证一天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可昨天那场失败的占星术多少还是消耗了他一些法力,在法力完全恢复前,他跟别人互换身份的时间最多只能维持在三个小时以内。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赶紧离开了玩偶公墓。
他回到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用人骨拼图,因为传说这幅人骨拼图,是用诺亚家族一位法力高强的巫师骨头制作的。虽然长辈们告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使用人骨拼图惊扰亡灵,但现在,为了找出跟家族有关的线索,诺亚也只有向它寻求帮助了。
凯文自从在周日跟朱丽亚共进晚餐之后,第二天就对案件展开了深入调查,不过他没有跟UIA合作,而是私下单独进行着,在他看来,警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量还远远不够。
他重新翻阅了一遍有关地狱摇篮曲的所有卷宗,发现没有什么新的收获,于是又去各大资料馆寻找跟当年的案件有关的新闻报道。他苦苦找了几天,终于在图书馆找到了一条非常不起眼的线索。
据当时的媒体报道,一个名为凯洛琳的5岁小女孩亲口描述,她曾跟着一个会说话的玩偶在午夜时分离开自己的家,但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而她父母次日发现她时,她正睡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这条细节没有引起人们重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切都属于小孩子的幻想,或者是她半夜梦游的一种表象。凯文开始也有这种想法,但读到后面他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自从那次奇怪的梦魇之后,凯洛琳就再也不碰玩偶了,特别是彩虹岛当地的霍夫曼家手工制造的精美玩偶,她更是一见到便号啕大哭,而且她还会神色紧张地喃喃自语,“不可以唱那首儿歌,不可以唱那首儿歌……”
没有人知道她所指的儿歌是哪一首,因为在大人看来,所有的儿歌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读完了这条新闻,凯文决定要去拜访一下凯洛琳,虽然他知道凯洛琳还健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认为她的后裔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情况。
凯文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凯洛琳的家,他们搬过几次家,但从来没有离开过彩虹岛。
凯文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位成熟稳重的女人打开白色的大门。
原本笑容可掬的女人在听说凯文前来拜访的用意后,脸上突然浮现拒人千里的表情,她以无可奉告作为回答,毫不客气地将门关上了。
凯文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再次去按门铃。他边按边在门口解释,可对方却没有露面的意思。
几分钟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赶紧回身看去,只见一位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她和善的面容令凯文感到非常亲切。
“还站在那里干吗?你不是想听听凯洛琳的故事吗?”经老太太这么一提醒,凯文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上台阶,随着老太太走进屋里。
经过交谈,凯文才得知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就是已经有108岁高龄的凯洛琳本人。
“当年曾祖母跟警方说了很多,可他们却把曾祖母当成精神有问题的小孩,真不知道你们现在还来烦我们做什么。”在凯洛琳的吩咐下,黛茜很不情愿地给凯文泡了杯下午茶,在端上茶杯的时候,冷冷地插话进来。
“呵呵……不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凯洛琳让凯文不要在意自己曾孙女的过激反应,她的宽容化解了凯文的尴尬,他报以微笑作为感谢。
“那您还记得其他什么重要的内容吗?”他啜了口奶茶,继续问道。
“那时候,我跟警官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凯洛琳表情有点凝重,“除了一条。”
“除了一条?”凯文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本来我是该带着这个秘密走进坟墓的,但看到最近又有5岁小孩离奇死亡,而你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一切一定都是神冥冥中安排好的,”
凯洛琳闪着激动亮光的眼睛越过凯文的肩膀,看向窗外,“我想,艾琳娜不会怪我的。”
从凯洛琳那儿了解到重要信息的凯文,离开凯洛琳的家后,直接赶去了霍夫曼的家。
前不久的新闻曾报道过霍夫曼家被一场无名大火烧毁,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五岁的妮娜·霍夫曼死于火灾,而她的爷爷——年老的沃斯·霍夫曼在送院抢救无效后,因伤势过重而离开人世。凯文现在还对沃斯在医院被抢救时的照片有着很深的印象,他记得沃斯先生的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血水和黄浓渗透出来,在纱布上显现出斑驳的痕迹。
推开吱嘎作响的铁门,凯文走进了霍夫曼家的院子,他看了一眼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子,径直走向院落后面的一口水井,如果凯洛琳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在水井的某块石头下应该压着艾琳娜·霍夫曼的一本日记。
挪开压在水井上的水泥板,凯文看到这是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这口井看起来不是很深,但要找到艾琳娜的日记也不是一件易事,于是他集中意念,用具有透视能力的眼睛扫视了一下枯井,发现在枯井底部的石块后面,藏匿着一个小方盒子。
跃进枯井后,他轻而易举地就取出了这个原先是装巧克力的小铁盒。
拿着已经泛黄的日记本,他抑制不住即将揭开谜底的喜悦。
回到家中,凯文立刻仔细地研读艾琳娜的日记,发现艾琳娜是位非常有才华的小女孩,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图画和简单的词句记录每天所发生的事情。日记里大部分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凯文加快了阅读的进程。看到中间的时候,一篇艾琳娜在五岁时写下的日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是周六,天气晴。家里来了位乞讨的老奶奶,爸爸和妈妈觉得她很可怜,就暂时收留了她。老奶奶虽然长得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但我很喜欢她,因为她让我最喜欢的安妮有了生命。爸爸妈妈平时很忙,都没有人陪我玩,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我有了会说话的安妮,以后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安妮今天除了陪我玩之外,还教我唱了首名叫地狱的摇篮曲的新儿歌,我本来想唱给爸爸妈妈听,但安妮说这首儿歌只有小孩子才听得到,所以我只能教我的好朋友了,刚刚我已经教会了隔壁家的雪莉,后天去幼儿园我可以教凯洛琳和其他的小朋友唱了。安妮说,会唱的小朋友越多,她会告诉我更多好玩的事情。
看完这篇日记,凯文想起凯洛琳跟他说的话,“艾琳娜有一个叫安妮的玩偶,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它引起的。”
“看来这个安妮是事件的关键,不过……”凯文喃喃自语道,“那首儿歌到底是什么内容呢?”带着这样的疑问,他翻到了下一页。
艾琳娜第二天的日记这样写道:
今天周日,天气阴。老奶奶没有跟我们说声再见就走了,而跟我经常玩的雪莉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我很难受,爸爸妈妈不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不过安妮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安妮说她的头发、牙齿、指甲和皮肤全都不见了,我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痛,很痛……我的手从早上醒来时,就有一股很难闻的腥臭味儿,我不喜欢,可安妮却说很喜欢。算了,不管了,因为不管我怎么洗都洗不掉。
凯文记得,地狱摇篮曲案件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雪莉·加西亚。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看下去。
后面的日记,除了周日的那篇会完整记录下跟地狱摇篮曲有关受害者的详尽细节外,周一至周六的日记艾琳娜只是重复抄写着一首诡异的诗歌,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名为地狱摇篮曲的儿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12周,直到凯洛琳的事发生,艾琳娜才又重新写上了其他新的内容:
安妮说这次任务完成得不好,但不能完全怪我,我不知道安妮所指的是什么,只是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有点担心。
我没把安妮的反常举动放在心上,照常午休,可起床后安妮就消失了,我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她。她消失了,她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不过,终有一天,地狱的摇篮曲将会再次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