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阿史那思摩,系随颉利入京,未尝请降,太宗因他忠事故主,特别加抚,授右武侯大将军,嗣复晋封怀化郡王,兼化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此外降附的番目,如执失思力以下,皆授官有差,计五品以上凡百余人,几与朝臣相半,因此入居长安,约近万家。太宗亦未免滥赏。惟颉利留京日久,郁郁不乐,渐渐的形容憔悴,面色衰羸。太宗有时相见,颇为怜悯,乃与语道:
“卿形枯骨瘦,大约在京不便,故至如此。朕闻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畋,卿若愿往,朕不妨命为刺史,卿得借此消遣,庶几安享天年。”颉利下拜道:
“臣系待罪余生,仰蒙陛下洪恩,得陪辇毂,此后得保全骸骨,已是万幸,所有特诏,不敢拜赐了。”太宗乃止。
至贞观七年冬季,太宗从上皇置酒未央宫,颉利等亦奉召入宴,酒过数巡,上皇命颉利起舞,及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颉利没法推辞,不得已起身下阶,作蛮夷舞。上皇喜语太宗道:“胡、越一家,为从古所未有呢。”太宗捧觞上寿道:“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所及,臣儿智力,未能及此。昔汉高祖亦尝从太公置酒此宫,妄自矜夸,愚见窃所不取哩。”上皇益喜,殿上齐呼万岁。既而退席,颉利愈增惭赧,自是恹恹成病,不到两月,竟尔死了。太宗命从突厥旧俗,焚尸乃葬,追赠归义王,谥曰荒。颉利子叠罗支,自被俘入京,太宗仍令他侍奉颉利,他独具有至性,事父尽孝。父死,哭泣甚哀。事为太宗所闻,不觉叹息道:“天禀仁孝,不间华夷,莫谓胡虏无人呢。”遂厚赐金帛,令袭职终身。录此以风世。苏尼失闻颉利死,悲不自胜,也至毕命。突利居顺州数年,奉召入朝,暴死并州道中。太宗令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文为记,刻勒两汗墓碑中,******事,自是了结。惟西突厥据境如故,后文自有表见,容且再表。
且说******既平,四夷君长,多诣阙入朝,推太宗为天可汗。太宗道:
“朕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么?”四夷君长,齐称万岁,且言:“外俗以可汗为尊,不识‘天子’二字的含义。今称陛下为天可汗,令外俗知可汗以上,又有天可汗,自然益加畏服了。”太宗暗思夷酋所言,恰也有理,遂当面应允,各夷酋舞蹈退朝。嗣是颁给玺书,敕赐西北君长,皆钤盖天可汗三字。其实未当。贞观四年,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越年,林邑、新罗入贡,康国也求内附,太宗以康国僻居西域,缓急不便往援,特却使不受。群臣以太宗威振中外,屡请封禅。太宗初意不从,怎禁奏牍连登,再四乞请,也不由的惹动雄心。独魏征入朝谏阻,太宗道:“卿不欲朕封禅,莫非因功未高,德未厚,中国未安,四夷未服,年谷未登,符瑞未至么?”征慨然答道:“陛下所说六事,虽似面面俱到,但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若车驾再行东巡,必多增一分劳费。况自伊、洛以东,灌莽满目,所有远夷君长,皆当扈跸相从,引入腹地,自示虚弱,适启戎心,并且赏赉不资,难餍所欲,为了一个虚名,担受若干实害,陛下亦何苦出此?”确是至言。太宗经他一谏,方才省悟。
会闻河南北数州大水,更将此事搁过一边。一面再行修政,慎刑辟,除鞭背刑,禁奴仆告主,敕百官选举县令,如有诏敕未便遵行,概令复奏。非大瑞不得表闻。畿内有蝗,捕食数枚,为民祷祝道:“宁食我肺肠,毋食民禾稼。”
此事太属矫情。又录死囚三百九十人,纵令还家诀别,限期来秋,再来就死。
囚犯果如期皆至,因嘉他有信,一律赦宥。欧阳氏尝论纵囚之误,不为无识。
郑仁基有女,貌美多才,太宗特聘为充华。唐女官名。魏征闻他已许字陆爽,即上表切谏,有诏即停止典册。会修筑洛阳宫,将作大匠窦琎,凿池筑山,雕饰华靡,为谏官所劾。太宗即令毁去,且免琎官。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
“修洛阳宫,劳役增赋。俗好高髻,系是宫中所化。”太宗未免动怒,语侍臣道:“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然后得如他意么?”
魏征忙解劝道:“言不激切,怎能回天?陛下当谅他忠直,勿事苛求。”太宗意乃渐解,徐徐答道:“朕若加罪德参,何人再敢尽言?”说着,即命赐绢二十匹,寻复拜为监察御史。种种良法美意,不可胜记。惟杀瀛州卢祖尚,及大理寺丞张蕴古,未免滥刑。卢祖尚廉平公直,太宗拟遣他镇抚交址,祖尚已经表谢,寻复自悔,托疾固辞。及一再谕往,终不受命。太宗怒他违旨,竟将他处斩。祖尚亦未尝无咎,但处以死刑,不免过甚。张蕴古尝献大宝箴,为太宗所嘉奖,特擢为大理丞。嗣因河内人李好德,素有疯疾,妄作妖言,有司将他捕治,经蕴古复讯,谓好德实系病狂,不应坐罪。偏由侍御史权万纪诬奏,略言:“好德兄厚德,任相州刺史,蕴古系相州人,所以阿私所好,故意纵罪。”太宗不复查察,竟将蕴古斩决。全是冤枉。事后惧怀悔意,但已死不能复生,悔也无及了。魏征何不营救?
贞观八年冬季,吐谷浑入寇凉州,诏令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辖诸军,往讨吐谷浑。又另简五人为行军总管,分道并进:一个是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碛石道总管,一个是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总管,一个是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总管,一个是岷州都督李道彦,淮安王神通子。
为赤水道总管,一个是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总管。五道均归李靖调度,再令番将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带领本部遗众,随军出征。看官阅过上文,应把吐谷浑三字早已瞭过,且吐谷浑可汗伏允,与唐高祖通好,入贡互市,前文亦约略表明。到了贞观年间,伏允已老,权臣天柱王用事,屡劝伏允入寇唐边。伏允昏悖糊涂,遂兴兵内犯,且拘执唐使赵德楷,太宗屡遣使招谕,始终无效,乃遣左骁卫将军段志玄等,率众往击,虽然迭得胜仗,究未曾深入虏境。伏允未经大创,仍然乘隙入寇,于是太宗决意大举,李靖已进任仆射,慨然请行。太宗因他不惮年老,肯为国家效力,格外嘉许。靖与五道总管,陆续进发,任城王道宗,年壮气盛,驱军先进,直至库山,击破吐谷浑步卒。伏允可汗,想出了坚壁清野的计策,命把野草尽行烧去,独率轻兵走入碛中。道宗追了一程,不见一敌,但见火光遍野,赤地千里,自恐进军有失,方择险安营,静待后军。未几各军俱到,李靖亦至,大众聚议进行事宜。
李大亮等均谓野草被烧,马无刍可食,必致疲乏,不如见机退师。侯君集独起座道:“虏已败遁,鼠逃鸟散,君臣携离,父子相失,果能协力进取,易如拾芥,此时不乘,更待何时?”道宗亦赞成侯议,李靖遂依计照行,分诸军为两道。靖与李大亮等由北道入,君集与道宗由南道入。北道大军,行至牛心堆,遇着吐谷浑戍兵,一鼓击退,进至赤水源,又击走戍卒。靖部将薛孤儿,分兵进拔曼头山,斩吐谷浑名王,大获杂畜,接济军食,再会大军北进。那时南道一军,也引兵深入,昼行夜宿,直趋二千余里。四无人迹,进至逻直谷,山深径险,居然盛夏降霜。将士越进越冷,且无水可汲,无草可依,人龁冰,马啖雪,君集、道宗,不生退志,好容易到了乌海,才见虏帐,当下麾兵杀入,踹破虏营。伏允仓皇遁去,番众也无心接仗,各自逃生。偏是越想逃走,越至速死,一半被唐军截脰割耳,变做了塞外冤魂。伏允狂奔至突伦川,留天柱王在赤海,天柱王拥着精锐,扼险自固。李靖偏将薛万均兄弟,冒险轻进,陷入敌中。天柱王指挥番兵,把二薛困在垓心,二薛分头冲突,不能脱围,甚至中枪失马,徒步奋斗。从骑十死六七,亏得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率数百骑往援,大呼突入,所向披靡。万均、万彻,乘势杀出重围,与何力并军奋击,天柱王乃败北奔逃。至何力等收兵下营,李靖也领军驰到。南北军错杂写来,笔不重复。才休息了一天,靖下令拔营再进,道经碛石山河源,直穷吐谷浑西境,方探得伏允在突伦川。契苾何力愿为先锋,誓擒伏允,薛万均自惩前败,固言不可。何力道:“虏无城郭,但随水草迁徙,他现在聚居一处,若非乘胜袭击,待他云散,尚得倾他巢穴么?”说毕,即自选骁骑千余,竟趋突伦川,万均乃引军后随,途次乏水,将士刺马血为饮。行至突伦川附近,天色已暮,伏允居住帐中,正想安寝,蓦闻喊声大起,鼓角齐鸣,四面八方的唐军,杀入帐中来了。正是:
将军飞骑从天降,虏酋余威扫地时。毕竟伏允能否脱身,待至下回再详。
唐君名将,推李靖为第一人。靖入******,颉利受擒,及征吐谷浑,伏允走死,战功卓著,彪炳旗常,虽未始无将佐之赞襄,而调度有方,终归统帅,卫公固人杰矣哉!俗传靖多异术,而正史无闻,故本书亦不妄阑入,但就史演述而已。至叙入萧后一节,意在暴太宗之过,虽未见正史,而稗乘所传,不为无因,直揭其事,所以惩淫也。间及太宗内治,及误杀卢、张两贤,功过不相掩,所以彰善而戒失也。本回总旨,在述突厥、吐谷浑两战事,而夹叙及此,乃因事迹错杂,不便从略,特作数行销纳文字,阅者幸勿视为芜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