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宗接着捷音,即降敕一道,颁给李靖,令送萧后及杨政道入都。
靖当然遵旨,遣使送二人至长安。太宗坐着便殿,召二人入见。杨政道年尚幼稚,拜伏殿前,身子却颤个不住,连话语都说不清楚。独萧后是见多识广的人,毫不惊慌,从容走近案前,方屈膝下拜道:“臣妾萧氏见驾,愿陛下万岁!”一见太宗,即自居妾媵,可谓不知廉耻。这两语才说出口,几似那呖呖莺声,宛转可爱。太宗垂目下视,但见他髻鸦高拥,鬟凤低垂,领如蝤蛴,腰似杨柳,还有一双莲钩儿,从裙下微微露出,差不多只二、三寸,不禁暗暗想道:“萧后虽有美名,但至今也好有四十多岁了,为何尚这般袅娜,莫非假冒不成?”便柔声启问道:“你果是隋后萧氏么?”萧氏答声称是。
太宗又道:“既是隋朝皇后,请即起来!”萧后称谢,才袅袅婷婷的立将起来,站在一边。太宗再行端详,徐娘半老,丰韵俱存,眉不画而翠,面不粉而白,唇不涂而朱,眼似秋水,鼻似琼瑶,差不多是褒姒重生,夏姬再世。
上文是萧后跪着,故但叙其形声,不及面目,此时已是立着,故独叙面目,不及形声。太宗又自忖道:“这真是天生丽姝,与我巢刺王妃杨氏,好似一对姊妹花哩。”褒姒、夏姬,天然比例,复添一个巢刺王妃,更是现成对偶。遂命赐宅京师,令左右引出萧后及杨政道,就宅居住。太宗还宫后,心下尚想念萧后,甫越二日,即召他入宫,问及隋室故事。萧后一一应对,并述炀帝奢侈过度,所以致亡。太宗又问在突厥时情形,宇文化及据住六宫,萧后亦曾被淫,何不问及?也经萧后详叙一番,且泣请道:“臣妾迭遭惨变,奔走流离,此后余生,全仰恩赐,惟死后得给葬江都,得与故主同穴,臣妾尤衔感不尽了。”太宗见他楚楚可怜,益加悯惜,遂对他好语温存。萧后本是个尤物,不晓得什么节烈,但教有人爱他,无不乐从,况太宗正在盛年,生得恣表绝伦,不比那故主炀帝,昏头磕脑,毫无威仪,此时既已入宫,乐得攀龙附凤,再享几年欢乐,于是拿出生平伎俩,浅挑微逗,眉去眼来。那太宗渔色性成,连弟妇且充作妃妾,何论一个亡国故后。彼此情意相同,自然如漆投胶,熔作一片,趁着闲暇的时候,便同去上阳台梦了,这且慢表。
且说突厥主颉利可汗,被李靖袭破营帐,奔往碛石,正思营垒自固,不料唐并州都督李世绩,又自云中杀来。颉利忙遣兵防御白道,偏又为世绩所破,料知碛石亦不能守,复窜入铁山。一面令执失思力,赴唐都谢罪,情愿举国内附。太宗乃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同往抚慰,又诏令李靖率兵往迎。靖既接诏,语副将张公谨道:“颉利虽败,部众尚盛,若走度碛北,后且难图。为今日计,宜乘诏使到虏,发兵掩击,虏以为有诏往抚,必不相防,我军一至,不及趋避,必为我所擒了。”公谨道:“诏书许降,行人已往,若我发兵袭击,虽可必胜,但行人得毋被害么?”靖复道:“机不可失,韩信破齐,就用此策,唐俭等何足惜呢?”顾己不顾人,未免太忍。遂勒兵夜发。适值世绩亦率军来会,两下叙谈,意见从同,于是靖为先驱,世绩为后应,沿途遇着突厥逻卒,一律擒获,令作向导。颉利可汗,方接着诏使,闻已许降,心下甚慰,正在设宴款待,忽有亲卒入报道:“唐兵已到,去此不过十里了。”颉利大惊,瞠目视唐使道:“这……这是何故?大唐天子,既许我归附,复出兵到此袭击,难道也这般无信么?”唐俭等忙起座道:“可汗不必惊疑,我两人从都中来此,未曾到过李总管军前,想是李总管尚未接洽,所以率军前来,若由我两人出去拦阻,定可令他回军,愿可汗勿虑!”
说毕,即携手出帐,跨马加鞭,竟自驰去。亏得有此一着,才保生还。颉利听唐俭言,也信为实情,待俭等去后,尚以为不必设防,眼巴巴的望他退军。
那知帐外惊报,络绎驰至,有说是唐军只相距七里,有说唐军只相距五里,于是出营遥望,果然唐军浩浩荡荡,疾驰而来,自知不及整兵,慌忙跨上千里马,轻身逃去,部众相继四窜。唐军闯入大营,如入无人之境,东斫西砍,杀死多人,复踹入帐后,见有一个盛装妇人,及一个少年男子,抖做一团,也不去问明谁氏,一抓便走。还有帐内外许多番男番女,未及奔逃,都由唐军用索捆缚,一串一串的扯牵了去。霎时间番营荡平,由李靖、李世绩择地安营,检点俘虏,不下数万。惟查得盛装妇人,乃是颉利的可敦,便是四次嫁人的义成公主。靖责他无耻,推出斩首。杀得好。再鞫问少年男子,系是颉利子叠罗支,便令囚入槛车,解送京师。
先是颉利可汗尝命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突厥官名。督部落五万家,建牙灵州西北。及颉利势衰,诸部携贰,独苏尼失尚无违心。颉利走依苏尼失,欲与他同奔吐谷浑。苏尼失迟疑未决,会李靖奏凯还师,但檄令灵州总管任城王李道宗,太宗族弟。出兵追捕颉利。道宗即贻书苏尼失,令执送颉利来献,一面遣副总管张宝相,率军进逼。颉利闻了消息,走匿荒谷。
苏尼失闻唐军将到,无法抵御,只好驰追颉利,到处搜寻,才将颉利拘住,返归营帐,巧值唐军掩至,遂把颉利作了贽仪,举众出降,漠南自是无虏廷了。颉利被执至长安,由太宗御顺天楼,盛陈仪仗,召见颉利。颉利俯伏请罪,太宗朗声诘责道:“汝籍父兄遗业,****人民,自取灭亡,这是汝第一大罪。与我屡盟,复向我屡叛,这是汝第二大罪。恃强好战,暴骨如莽,这是汝第三大罪。蹂我稼穑,掠我子女,这是汝第四大罪。我欲宥汝,遣使招抚,汝尚迁延不来,这是汝第五大罪。但念汝自便桥以后,总算不甚入寇,尚有一半顾忌,我便贷汝不死,汝休要再不知感恩哩!”颉利闻言,且泣且谢。太宗乃命太仆寺引去颉利,好意馆待,给以廪饩。加封李靖、李世绩为光禄大夫,各给绢帛,颁诏大赦,赐民五日□。上皇正徙居大安宫,闻颉利成擒,不禁喜慰道:“汉高祖困白登,终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付托得人了,尚有何忧?”太宗进谒上皇,即奉上皇至凌烟阁,召集诸王、妃、主,及贵戚、近臣十余人,置酒列宴,饮至半酣,上皇自弹琵琶,太宗起舞,诸王等更迭奉觞,为上皇寿。太宗兴高采烈,流连忘倦,直饮到夜静漏迟,方才散席。太宗仍奉上皇还大安宫,余众散归,不必细述。
惟******既已灭亡,余众或西奔西突厥,或北附薛延陀,尚有十万口降唐,拟筹安插。太宗乃诏令群臣妥议方法。当时魏公裴寂,坐罪免官,旋即病殁,蔡公杜如晦,亦抱病谢世,二人为佐命功臣,故就此插叙,作一了结。
唐廷上面的大臣,要算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玄龄奉到诏敕,不伸己见,专采集众议以闻。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就河北安置降众,分立酋长,管领部落,方保无虞。礼部侍郎李百药,竟与师古略同,但请在定襄置都护府,作为统驭,才是安边长策。独温彦博请仿汉建武故事,置降众齐居塞下,因宜适性,令为中国捍蔽,既足全彼生齿,复足实我边疆,好算是一举两得的良法。太宗汇览各议,意欲从彦博所言,遂召彦博入商。秘书监魏征,也入朝参议,便勃然奏阻道:“突厥世为寇盗,与中国寻仇不已,今幸得破亡,陛下因他降附,不忍尽诛,自宜纵归故土,断不可留居中国,从来戎狄无信,人面兽心,弱即请服,强即叛乱。今降众不下十万,数年以后,蕃息倍多,必为心腹大患。试想西晋初年,诸胡与民杂居内地,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借杜乱源,武帝不从,沿至二十年后,伊、洛一带,遂至陆沉,往事可为明鉴,奈何不戒?”魏征此言,较诸颜、李两仪,尤为痛切。彦博偏答辩道:
“王者无外,待遇万物,好似天无不覆,地无不载,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拒却不受?孔子有言:‘有教无类。’若拯彼死亡,授他生计,教以礼义,数年后尽为吾国赤子。又复简选酋长,令入宿卫,彼等畏威怀德,趋承恐后,有什么后患呢?”太宗点首称善。无非好大喜功。征见太宗已偏向彦博,料难挽回,乃默然趋出。彦博亦退。
太宗即敕令突厥降众,处置塞下,东自幽州,西至灵州,皆为降众居地。
又分突利故地为四州,颉利故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分统降众。封突利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兼顺州都督。突利受命辞行,太宗面谕道:“尔祖启民,避难奔隋,隋立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天道不容,乃使尔乱亡至此。我本想立尔为可汗,因念启民故事,可为寒心,是以幡然变计。今命尔都督顺州,尔应善守中国法律,毋得侵掠,不但使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保呢。”突利拜谢而去。太宗再命颉利为右卫大将军,留住京中。苏尼失擒酋有功,特封为怀德郡王,寻授宁州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