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禄被带走后,一去不回。
孙雨洋忍辱负重,经受住了家破人亡的人生巨大转折,就读当地镇上的中学,再加上照顾妹妹。村民们虽不敢为孙安禄作证辩解,对孙家的两个遗孤还是照顾有加的。尽管如此,孙雨洋在这三年来依然欠下了不少钱。然而父亲却迟迟未归——莫名其妙地被判刑十年。
这个时代的监狱制度,相比以前已经有了较大变化。首先,服刑人员可以常常与外界联系了。并且,服刑期间的劳动报酬,相比以前亦增加不少,甚至比给一些小工厂当学徒还要滋润一些。
一次偶然的机会,孙雨洋的画作,得到了来校访问的知名教育家的赏识,并推荐其转学往安镇市的文田中学就读,以争取更大的发展。孙雨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父亲。孙父听后亦是无比欣慰,并且将身上仅有的五万块钱,交给了孙雨洋,作为供他转学就读文田中学的费用。文田中学是国内有名的重点中学,虽然历史并不悠久,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威望。然而报名费亦是十分昂贵的,足以将孙雨洋手上的这笔钱,用去三分之二以上。
临行的前一天,孙雨洋收到了一封邮递员寄来的信件。信封上列出了他的名字,并邀其至安镇市陌岭山庄01号——安宅,参加生日宴会。字迹娟秀清丽,却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然而信纸上只有只言片语,落款却是——安芷祺。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明了路线。
谁?我认识这个人吗?孙雨洋不禁疑惑起来。
尽管如此,孙雨洋决定还是前往一看,反正也挺顺路的,虽然这有点匪夷所思。
下午四时,安宅。
“哎呀,糟糕,我把名字给弄错了!这下可麻烦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安芷祺伫立在天台顶上,高照的艳阳使得她不得不伸出玉手,遮在额头前面。满怀期盼地往远处眺望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懊悔地拍了拍后脑勺。
所谓的访校教育家,如此巧合,其实都是安芷祺一手策划的。而且,孙雨洋将会发现,他根本不用支付那高昂的借读费。
三年了。这是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次机会。
“怎么了?”趴在安芷祺身后的沙滩躺椅上的安闵婷(安正浩的女儿),听得真切,关切地询问道。
“算了,没什么……”安芷祺有些沮丧。
没多久,从远处的拐角出现了一名少年,朝着这边慢慢地赶了过来。少年衣着简陋,一边走一边还捧着张地图,脚边还趿拉着个行李箱。少年走到敞开着的栅门前,穿着保安服、身材魁梧的男门卫上前拦住了他,字正腔圆地:“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
孙雨洋看见里面那么热闹,不由得紧张起来,自己这身行头……几乎都想掉头就走了,但眼下别人已经先开口了,只好吞吞吐吐地:“呃——请问这里是安宅吗?我……有人让我到这里来……参加个生日宴会什么的……”
门卫瞧他这十足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心中都不由得有些厌恶了,出于职业素养,还是勉强地客气道:“那——请问先生有邀请函吗?”
“邀请函?有——”孙雨洋连忙打开笨重的行李箱,翻出那张所谓的邀请函,递给门卫。
门卫接过邀请函,打开扫视了一下,神情立马变得恭敬起来,躬身行礼道:“先生里面请吧,行李箱可以先放这里。”
“哦,好。”孙雨洋愣了愣,随即将行李箱也递过给他,自己走进去了。
这时候,安芷祺也刚好下楼赶过来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孙雨洋面前,拉过他的手,喜出望外地:“雨洋哥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孙雨洋一脸茫然:“你、你是?”
“哥哥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我是孙敏啊!”安芷祺凑过去,在孙雨洋耳边轻声道。
那是突如其来的惊,然后,是喜。
“啊——你是!三年了……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啊——”孙雨洋看着她,从震惊到感慨,有些苦笑地。
“哥哥也变的更高更帅了嘛——来,里面说话……”
在安芷祺的卧室里,久别重逢的两人,促膝短谈。孙雨洋也明白过来,安芷祺从最初的灰姑娘,如今已经蜕变成白雪公主了。
可他却仍然是一只青蛙。
但无论怎么说,她还记得自己,孙雨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没想到,她被人带走后,便从一个可怜的单亲女孩,一跃成为了一个庞大家族的未来掌控者,这巨大的反差,就像做梦一样。
关于当年的事,双方都有意无意地绕开着这个话题。其实安芷祺知道的也是寥寥无几。
两人耳鬓厮磨了很久,终于是不得不出去了。毕竟安芷祺是宴会的主角。孙雨洋只得跟着一起出去,安芷祺也乐意地为他介绍,宴会上的大小人物们。在接连不断的客套话中,两人才暗暗明白过来,原来两人的年纪差别,并不是最初想的那样。安芷祺不禁莞尔,心中甜滋滋的,这不正好衬托出了,孙雨洋那难能可贵的成熟品质吗?
然而,孙雨洋心中却是隐约的惴惴不安,不可置否的,他的穿着和打扮,在这里可以说是最寒酸的一个了。
自始至终,孙雨洋都没有发觉,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
终于,这双眼睛的主人,朝孙雨洋走了过去,十分礼貌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安芷祺的哥哥。我叫安道明,很高兴认识你!”
孙雨洋不知道这并不是安芷祺的亲哥哥,不假思索地跟着伸过手去轻握了一下:“我叫孙雨洋。”
安道明微笑地接着道:“幸会,幸会。”
孙雨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接话。
安道明松开手后,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回头,客气诚恳地对孙雨洋说:“请跟我来一下。”
“好。”孙雨洋并没多想,欣然答应。
孙雨洋跟着安道明,进了一间书房。
然而孙雨洋刚进去,安道明却返身过去将门锁了起来,这显然是极不寻常的。
孙雨洋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安道明转过身来,说:“不好意思,我没恶意。只是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一下。”
孙雨洋可不认为这话有多实在,主要是看到安道明的脸容,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削瘦而蜡黄,下巴尖尖的,眉宇间仿佛积聚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孙雨洋阅人并无经验,但起码还能看出,他表现出来的客气,与他的脸容,格格不入。
孙雨洋愣了两秒,才应道:“和我……聊什么?”
“不慌,不慌,来,先坐。”安道明略微躬身,挥手示意让他坐到对面的木凳椅上。
“……”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张茶桌。
安道明熟练地将茶具摆开,沏起茶来。不一会儿便给两人面前的斟上。面对这样的待遇,孙雨洋感到有些不自在。
间隙中,安道明朝孙雨洋递了一根香烟:“抽烟吗?”
孙雨洋忙摆手:“不、谢谢,我不抽。”
安道明轻笑一声,将指间的香烟放回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紧接着,安道明并未说什么,而且端起小巧的陶杯,呷了一口。
孙雨洋感到甚是拘谨,不知所措,只好也学着端起来品了一下。
茶味略带甘涩,似乎泡的是名贵的茶叶。
在吐了一阵烟雾后,安道明开始盯着他看,打量他全身上下。
这让孙雨洋感到更局促了。
许久,安道明终于开口了。
“据我所知,老弟是在农村里长大的吧。”
“是的。”孙雨洋愣了一下,方才讷讷地应着。
“在农村里的生活,一定很艰苦吧。”
“还行吧。”
“呵呵,说来不怕笑话,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有去过农村。只知道那些地方环境很不错,空气清新,比起大城市的逼仄,实在好得太多了。”
“……”
“我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吧,或者偶尔到外面闯闯,然后或许也会叹息一下,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
“可惜我没有机会。我是安家的人,在这个复杂混乱的社会里,想要生存下去,总是显得很吃力。别看安家势力很大,事实证明过,三十年河东河西,风水轮流转。当我还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的时候,我便有非常认真地考虑过,究竟要怎样做,究竟要多小心,面面俱到,才能领导这个家族,走向更辉煌的时代。”
“大概,是很不容易吧……”孙雨洋若有所感地轻息一声。
“每个人都不容易啊——”
像是发自肺腑的一句心里话,孙雨洋听了,深觉同感。
“可是,就在我全心全意地为这个家,倾其所有去努力付出的时候,突然却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啊?”
“原来我竟不是安家的后裔。也就是说,我没有资格继承安家,甚至就要面临被驱逐。”
“额。”
“呵呵,有些事情,大概你还不知道吧。原来,我和安芷祺是被调换的。所以,我也不是她的亲哥哥。你也看到了吧,三年前,芷祺就被接回来了。”
“……”
“但我心里还是把她当成妹妹来疼爱,依然会全心全意地为了这个家族,而全力地去扶持、协助她。至少,我不能忘记安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
“我想问一下,安芷祺当年的养父母——也就是我的生父母,他们如今如何了?”
“这个……真要说吗?”
“呵呵,无妨,我早就看淡这一切了,照实说吧。”
“额……你母亲我没见过,是你父亲将……安芷祺养大的。但去年——好像是三月上旬的时候,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
“据说是醉酒驾驶,车祸,在镇公路上。”
“原来是这样吗……”
“……”
“唉,确实,听起来让人难过。不过也不重要了,是他们当初犯浑在先,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能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拜他们所赐。”
“……”
“你说我该感谢他们吗?”
“我不知道……”
“呵呵……”
安道明指间已是第二根长烟燃尽。
“但还有件事,我想清楚了解一下——”
安道明的脸色,马上便变得不像之前那么和蔼了:“你跟我妹妹是什么关系?”
“关系?”孙雨洋微微愕然。
“我听芷祺说过,那个男人对她很不好。这些年来,反而是你在照顾她要多一些。”
“……是的。”
“你真个善良的人,我很钦佩,也很感谢你。”
“……谢谢。”
“那你大概一定很喜欢她吧。”
“喜、喜欢?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对,我也同样不知道你。但是,自从安芷祺回来之后,她一直在念叨着你。我在想啊,她是不是爱上你了。”
“我……”孙雨洋其实想说——所以我也不是喜欢她,但我爱她,我会照顾守护她一生。
“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坏的消息。”
“!……”
“你想想啊,我在安家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地位,甚至在哪一天,还可能面临被除名、被驱逐出去的危险——要是我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的话。所以我很害怕,我很担忧。你也说了,让我明白,我已经近乎一无所有了,眼前的一切可以说是并不属于我,因为它们——随时都会离我而去!”
安道明说着,青筋隐现,脸容略显狰狞。
“额……”
“但是,看见芷祺,我才意识到,我并不必感到绝望。她就是我唯一的希望!三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在她背后,替她处理着一切,并且默默无闻着,遭受着族人的白眼和唾弃,我默默忍受着。只祈求,芷祺她有一天能感受到我的真心,或者是可怜可怜我!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够得到她的芳心。或者,我还有希望名正言顺地踏回到安家这片土地上。但是,我很渺茫,我很彷徨,因为——她的心中,一直只有你!你能体会到我的痛苦吗?!”
“……”
孙雨洋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安道明,满面震撼。
“所以,我只想求你帮我一个忙。请你去告诉她,说你已经不爱她了,让她不要再惦记着你;或者说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你去呵护了,甚至你也没有这个能力了,忘了你,你也忘了她吧!好吗?!”
孙雨洋口中苦涩,只感觉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在安道明的目光逼视下,孙雨洋开始大口喘气。
安道明一语道破了他的软肋!
是啊,安芷祺已经长大了,羽翼已经丰满,不再需要他的悉心呵护,为她遮风挡雨。而如今,他大概再也没有资格了,甚至还需要安芷祺反过来帮助他。孙雨洋虽然善良,性格温和,但他也是一个有骨气有胆魄的男子汉,又岂会心甘情愿地站在一个女孩的背后,享受她的荫庇,哪怕是报答他的恩情?
孙雨洋心底潜藏的血性,被激发出来。
“不!你休想!”
压抑已久的怒吼!
原本安道明已经站起身,被这一声怒吼,生生给震退,坐回到软垫红木椅上。
他也有些震撼了。万没想到一直软弱状的孙雨洋,在这一刻,竟毅然向他发起反抗。
“你以为我会害怕?!我会在意这些吗!”
“……”这一次,轮到安道明无言。
“对!没错,现在她是长大了,而我,却还是当初那样,可那又如何?你也会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有后面一句你没说,那就是——莫欺少年穷!”
“……”安道明嘴角开始抽搐。
“别以为我是个懦弱会害怕会认输的胆小鬼!我会怕了你?妄想翻身的一个弃子而已!牺牲我来成全你?不可能的事!”
“……”
“是,没错,我现在确实需要她反过来帮助我,但总有一天,我依然会重新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过程再怎么艰难,我绝不放弃!”
“……”
“现在,你要阻挠我了吗,那就放马过来吧!”
“……”
孙雨洋怒目睁视,气势凛然。
……
安道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他的脸还在继续抽搐扭曲,终于,在最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真是好笑啊!!”
孙雨洋再次震愕。
安道明近乎疯癫般,仰天狂笑不止,久久不止。
“我嘲笑你的狂妄,我可怜你的无知。”
终于平静下来的安道明,这样一句话。
“……”
“原本我不想跟你说这个的。但是你似乎还在执迷不悟,而且,你惹恼我了。”
“……”
“其实,三年前,安芷祺被接回来之前,发生的一切,我早都知道了。但我将会让你知道得更多,然后,你会感到绝望,哈哈哈哈。”
“……”
“三年之前,我无意中得罪了一个很碍眼的家伙,结果你猜怎么着?其实我不是安家的血脉,族人都是知道的,但是在我的便宜老爹的政治下,这事早就被镇压下去,我依然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安家的继承人。我对这个家族的忠心,天地可鉴!”
“但是,自从我得罪了那个家伙之后,一切都变了。族中不得不取缔我原先的一切!然而,那个家伙似乎不想我就这样被遗弃,他要让安家依然收留培养我!我是什么?我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但我知道,我并没有输。虽然在他面前,我渺小得像个蚂蚁一样,随便被他一脚就能踩死了。但是!我没有丧气!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机会,看我表现如何!或许只要我足够努力,有一天能够为当初的鲁莽认错,再拜倒在他脚下,为他卖命,这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并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那个家伙,他真的很强大。能当他的一条狗,甚至我都觉得无比的光荣。”
“又或者有一天我能飞黄腾达,把他踩在脚下呢?哈哈哈哈,也说不定!”
“他要剥夺我原先的地位,所以他派人找到了芷祺,将她立为继承人——安家,在他手中,不过是个好玩的玩具而已。”
“但是,在那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的意图如何,也没人敢去猜。然而世上总是不缺为了名利铤而走险的人,比如我大伯。”
“当初争夺家主之位失利。大伯他失意之下,偶然再遇见了你娘。那可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人啊。他们一起恋爱过,做过很多事,我不太清楚细节。分手不过两年,但是听到她竟然已经嫁人的消息,而且对方还是个穷酸的小子,大伯十分不忿,冲动之下,便将你娘强。暴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你娘怀孕后,竟然没有去打胎,最后便生下了你。”
“很荒诞?但是你一定没有忘记,当年安正浩来寻你的时候,不知你有没有听到——你是他的儿子!你能明白吗!那时候我爹刚好被罢免,如果那个家伙一直不表明态度,你就是他翻身的筹码!只要他带你回去,并且确认父子关系,那么,他就能够篡位,成为安家家主!”
“可是呢?他成功了吗?相信你也知道答案了吧,哈哈哈哈哈——!”
“那个家伙,他并不允许大伯带你回去!而且重新将我爹扶回到家主之位上,然后将安芷祺立为继承人。留我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我没有不知所措,那个家伙给我留了条生路。我说过的。”
“你明白了吗?”
“哈哈,你明白了吗?”
“哈哈哈哈!”
“恐怕你还不明白!”
“安芷祺是你的堂姐!”
“她是你的堂姐!”
“你还爱她吗!”
“你还敢爱她吗!”
“可怜!”
安道明落井下石般,每一句话都是重锤,击向孙雨洋的心脏。连珠炮弹过后,摔门而去,空留惊呆得不成人形的孙雨洋在房间内。最后,安道明冷冷地又说了一句:“她还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也不想让她伤心。这个秘密只有我、你、那个家伙,还有我大伯知道。我想,你应该好自为之。”
……
孙雨洋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此刻,伴随他的,只有颤抖。
仿佛五雷轰顶。
……
那天——那个恐怖的帅气青年,为了带走她,杀人见血不眨眼……
那副冰冷漠然的表情……
视人命如草芥……
玩具……
安道明口中的那个家伙……
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这样?!
我……
不应该来的!!
——————————
待到自个重新走出去时,孙雨洋神色已经回复正常。只是,他已经呆在房间里好久了。
“哎呀,你刚才哪去了,一转身就不见人了真是……”安芷祺回身瞥见他从屋里走出,遂走过去,神情关切。
“哦——刚跟你哥哥聊了几句。”孙雨洋故作轻松地。
“他没有说你什么吧。”
“没、没什么的。”
“嗯——好吧,其实我哥哥对我也很好的。”
“……”
“来跟我一起,多跟我的朋友们聊聊啊。”
“不了……我想我一个人静一会……”
“哦……那好吧。”安芷祺没多想,只见他神情无异,转身便跟别人聊天去了。
孙雨洋找了张边上的长椅,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茫然地看着好不热闹的人群——
他们瞟向自己时,那鄙夷的眼神,掩饰不住……
她已经是个万众瞩目的公主,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妹妹”了……
原以为顺路就过来随便看看……
或许我真的不该来……
孙雨洋就那样傻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当安芷祺重新来到他身边时,手中多了两杯黑黢黢的液体。安芷祺将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嫣然笑道:“来,敬我一杯。”
“这是什么?”
“洋酒啊。”
“还有这种洋酒啊……我不喝酒的,你也少喝点吧。”孙雨洋的眼神有些游离。
“啰嗦什么呢,拿着!”安芷祺娇嗔一声。
孙雨洋只好缓缓接过。看看安芷祺那温婉可人的脸蛋,又看看杯中散发着浓烈酒气的液体,有些不知所措。
安芷祺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然后一饮而尽。却看见孙雨洋还在那发着愣,不由得有些不悦了:“快喝呀!我都喝了。”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犹豫良久的孙雨洋终于举起杯,像安芷祺那样,一饮而尽。喉中浓烈的酒劲上涌,孙雨洋不禁眉头紧皱。
安芷祺见他此状,却是微微蹲身,直视其脸庞,神色担忧地问:“怎么了?很难喝吗?”
待得酒劲好不容易过去,孙雨洋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啊。”安芷祺心疼地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肩膀。
孙雨洋却像触电般跳了起身,忽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歉然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这样冒冒失失的过来,给你丢脸了。”
安芷祺安慰他道:“不要紧的,这样朴实的不是挺好吗?”
“……”孙雨洋艰难地重新鼓起勇气,微微抬头,四目对视着:“我的行李箱呢?”
“刚才我让人给拿到我房间里面了。可不许现在就走啊,在这里住一晚上吧。”
“……”
——————————
晚上八时。
来参加宴会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了。孙雨洋心里也微微好受了一些,现在,起码不会很丢人现眼了吧。
此时只剩下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同辈,在房顶上放着灿烂奢华的烟火。孙雨洋也赫然在列,他是被安芷祺硬拉上来的。
看那绽放着的绚丽烟花,孙雨洋恍若失神。这个城市有着无尽的繁华与美好,却跟自己格格不入……
不知何时,安芷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忽然凑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阿洋,我的生日礼物呢?”
被这话问得回过神来的孙雨洋,忽又愣住了:“我……我忘了……”
“嘻嘻——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嘛,想一下?”安芷祺倾过身去,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
“我……”孙雨洋有些失措地抬了抬手,又放下,“我不知道……”
“笨死了。”安芷祺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既然没带礼物,那就……给我一个——吻吧,好吗?”
不等孙雨洋反应过来,安芷祺已经收身站直,脸却红扑扑的,正在那闭着眼睛,满怀期待——
孙雨洋只觉浑身一颤,瞬间定格住了。
安道明已经将目光投向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孙雨洋也注意到了。
我……
这样……真的好吗……
“对不起……”孙雨洋不知哪来的决绝,匆匆丢下一句,转身便冲下楼,将行李箱拖出。
……
“不要再跟我提这个人。你要清楚,如今你是安家的继承人,继续惦记那个穷小子的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会帮你很多,未来如何,主要还是看你努力了几分。你跟他注定是不能一起的,希望你今后都能谨记这一点!”
郝文逸骤冷的口吻,犹如惊雷久不散,萦绕在安芷祺耳际。
……
不知道怎么出的门。
不知道怎么出的大门。
不知道身后的目光有几道。
不知道身后的目光跟到哪里……
安芷祺早就觉得有些不妥了,才会如此冲动地做出如此决定。但却没想到,睁开眼睛,却只见,孙雨洋趔趄离去的背影……
安芷祺默泪着——她心目中,那个身躯伟岸的哥哥,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走得远远的,孙雨洋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肆意汹涌而出……
对不起……
……
我是那么的渺小、卑微……
原来我如此懦弱……
原来……原来……
只能离开你了……
再也不敢再见……
但愿会有天使……
替我去爱你……
——————————
拖着踉跄的步伐,孙雨洋找到了一家简陋的旅店——或许,在这里,才是他配得起的归宿吧……
孙雨洋带着苦笑与自嘲,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行李箱打开后,翻找了一阵,却连最后一丝苦笑,都凝固住了——
钱!
钱呢?!
恍有一道惊雷,在心中劈响!
这、这、怎么会这样?!
良久。
孙雨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店主那鄙夷的目光下,走出门的。
不由得又笑了。
这次,却是绝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