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功升任安中市委常委、秘书长,原本很有机会成为秘书室主任的陈楚歌被负责龙山县全面工作的县长柳长江闲置。黄建功建议陈楚歌参加安中市科级干部的公选考试,陈楚歌果然争气,成绩名列全市第一,从此开始了新的征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陈楚歌到县委办公室工作快一年了。
秘书室主任的位子一直空着,这是个副科级实职。按照牛大伟的说法,这个位子非陈楚歌不可,因为他是大老板的秘书,毫无疑问是秘书室的头。他让陈楚歌别性急,领导心里都有数,只要你干好了工作,到时“帽子”就会自然而然地给你。
陈楚歌身处机关,耳濡目染,自然也想上进。说不想进步那是假话,在他看来,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啥,关键还在于实现人生的价值。至于人生的价值有人认为是吃喝玩乐,有人则想出名,为此不惜沽名钓誉,还有人立足于干一番事业,而他自己决心像黄建功一样建功立业,算是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很快,半年一次的人事调整到了,组织部给县委办公室安排一个副科实职的名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秘书室主任这个岗位,而陈楚歌则是不二人选。
在民主推荐之前,牛大伟向陈楚歌祝贺说:“楚歌,我说得不错吧,大老板岂会忘记你?这次给办公室一个职位,还不是他的意思?像我们在党办的时候,先工作两三年后才给解决个副主任科员,然后再考虑提拔到乡镇或哪个局里干个副职,但大老板的秘书不一样,都是往正职上培养的。你是大老板的秘书,这次一步到位解决实职,下一步提拔时很可能就是乡镇长或者局委办的一把手。也有从团委里面曲线过渡一下的,关键看一把手强势不强势。”
这些陈楚歌都知道,叶永志就是走这条路线下去当镇长的,如果他不下去而是再干两年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下去就不是镇长而是直接干书记了。孙凤莲因为那件事受了处分,被调到县妇联任副主席(保留正科级),杨海下去接替她当党工委书记去了。龙山县委机关里有一种说法,当秘书就要当大老板的秘书,因为历史上还没有一任大老板的秘书安排差,最差的也是乡长,所以能跟上大老板的脚步,在他后面当秘书,仕途是一片光明的。
民主推荐之后,结果还没有公布,但大家都认为没有悬念,陈楚歌也沾沾自喜,心想这么多年打拼,很快就能出头了,虽说秘书室主任只是个副科级,但在县一级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一天,陈楚歌看报纸,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是说某地一把手的秘书在接受省反贪局干部审讯时大发脾气,称对方不够格。还说对方就是级别跟自己一样,也不是官,而是吏。陈楚歌对什么是官什么是吏区分不是很清楚,在他看来,都是公务员,顶多只是官职大小的区别。当他翻阅资料以后发现,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差别确实很大。首先从身份上讲,官是为人民服务的,而吏则是为官服务的。其次,他们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当官的职责是根据自己施政理念发号施令,治理辖区,所谓“一朝把权握,便将令来行”。而吏的任务则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为自己顶头上司服务,所谓“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为大大小小的官员搞好服务。最后,是他们的不同归宿:官是流动的,而吏却相对固定。
按照这个观点,陈楚歌想那些在各种场合头昂得高、威风八面的人显然就是官,而跟在他们后面俯首帖耳的,自然就是吏。陈楚歌知道那些乡镇和局委办的头头脑脑表面上对自己客气,其实他们骨子里瞧不起自己,毕竟他不是官,只是个小吏,而他们则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切皆因为大老板的缘故。
从造字上看,“官”上面有红顶子,下面是台阶,因而神气十足、威风八面;而“吏”则是跟在“官”后面方有出头之日,还看他能不能为“官”服务好。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官流吏留,往往官板凳没坐热即去,但吏则扎根于此。黄建功届中晋升,不仅龙山官场始料不及,连陈楚歌也感到突然。
县里的人事调整考察还没开始,省委组织部突然来考察黄建功,而且没几天后就宣布了对黄建功的任命:安中市委常委、秘书长。罗广材也同黄建功一道被提拔为市委常委,他现在是市委常委、副市长。
牛大伟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他告诉陈楚歌这次安中市领导班子调整,主要是因为一位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节日收受下属礼品没有上交被组织处理,降职到外省一个县里任副书记,因而空出了一个位子。官场上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常务副市长任党群副书记,市委秘书长任常务副市长,黄建功接任市委秘书长,是一匹黑马,也是最大的赢家,这恐怕与他在省委组织部工作过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他的亲戚罗广材比黄建功资历老,而且任副市长的时间快满一届了,这次调整他进班子也是照顾平衡。
陈楚歌第一次听说在用人上还讲究平衡的,如果把权力比作一块蛋糕的话,照顾平衡岂不就是好人主义,大家皆大欢喜,而不是书上说的“能者居之”?
牛大伟看出了陈楚歌心中的疑问,笑道:“官场如棋盘,也是由点、线、面构成的。每个官员在点上是个体,在线上就是派系,在面上就是群体,不讲究平衡怎么行?可以这么说吧,官场上用人搞平衡是最大的艺术,这样才有助于官场的稳定。否则谁也不服谁,互相拆台,作为上面的领导也是头痛的。就拿我那亲戚来说吧,本来这次没考虑到他,在省委研究的时候,一个老领导就提了他的名,还说如果黄建功进班子,罗广材更有资格,论政绩、论能力、论群众威信,两人不分伯仲。后来省委考虑平衡,两个人一道提拔了,就这样,我那亲戚还不怎么服气呢,好在他排名在黄建功前面,心里也就平衡了。”
牛大伟的话中透露出玄机,看来上面有人很重要,如果没有背景,尤其是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提名,谁会考虑到罗广材?人们都说这里面水很深,表面上大家都像鸭子一样浮在水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在水底下两只脚拼命划水。陈楚歌想起前不久陪黄建功去省城参加龙山籍老乡联谊会,那天晚上宴会时黄建功接到一个电话,然后称有事离开了。陈楚歌本来跟着要去,黄建功称去见一个老领导,不需要他陪着。陈楚歌当时不觉得,以为很正常,现在想起来,确实存在不少疑问,比如黄建功所说的老领导是谁?他们谈了什么?按照牛大伟的观点,看来这个人要么是在研究人事时说得上话的,要么就是知悉内幕的。陈楚歌接着回想,似乎这次会面以后再见黄建功时,他比以前更加精神焕发了,不能不说与上层人物给他吃的这颗定心丸有关。
黄建功履新之后,安中市委研究决定由柳长江暂时主持县委工作。
政治格局一旦发生了变化,与之配套的各个方面都会跟着发生变化,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首当其冲的便是陈楚歌,他再也不是“大老板”的秘书了,因为官场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前任领导的秘书不可能继续当后任领导的秘书,无论哪一级官场都是这样。他们要么在服务的领导任上得到提拔,要么在服务的领导迁任后被继任领导提拔,但前提是服务的领导有“政治交代”,也就是提前有所安排。因为陈楚歌刚调来不久,工作基础还没打好,黄建功自己又走得突然,他来不及考虑这事,即便他想给陈楚歌一个交代,但也要考虑下面的意见和秘书之间的平衡。在他手上,下面的人不敢反对,现在他走了,只有把问题留给继任了。不说柳长江只是暂时主持县委工作,即便他是县委书记,他也不会用陈楚歌当秘书,因为每一任领导都希望自己的继任按照自己制订的路线走,而作为继任来说,把前任最信任的人放在身边无异于自己给自己安插了一个别人的眼线,到了这个份上的人谁也不至于傻到这点都想不明白。正好柳长江在政府那边仍然要负责,他本身就有一个秘书黄治强,所以根本就没有更换秘书的打算,朱之文见他不提,便也不好再作安排。倒是苦了陈楚歌,成了秘书室不折不扣的闲人。
牛大伟安慰陈楚歌,说:“楚歌,柳长江继任书记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不论黄治强过不过来,你这个秘书室主任几乎不可能了,而且待在这里对你发展也不好,你还是借机到乡镇谋个副职,毕竟你还年轻,在下面晋升的机会也有。”
陈楚歌也想到这些,柳长江干一届就是五年,加上黄建功剩余的一年共计六年,在这六年里如果自己不下去的话,顶多能解决个副主任科员,还要看他跟领导的关系处得怎么样。如果早下去总得给个位子,越早解决发展的机会也就越大,牛大伟所说的无疑是一种上策。
秘书室里也不平静,陈楚歌感觉那两个人幸灾乐祸,而且对他心存戒心,从不肯说实话,明明去东,非说是去西,经常鬼鬼祟祟在一起嘀咕,见着陈楚歌马上散了,好像生怕自己坏了他们好事似的。
陈楚歌被挂得越久,也就越来越失去耐心。不仅是他,连朱之文也坐不住了,他让陈楚歌找一下柳长江,总得给个说法。
柳长江平时还在政府那边办公,下面的干部找他汇报工作都到政府那边去,到县委这边来得少。陈楚歌好不容易见他来了,便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也就是牛大伟指点他的那条路。柳长江听了,皱了下眉,然后冷冷地说:“小陈,你到县委办公室才多长时间,就想着要官,你也太性急了吧?我劝你还是安心搞好工作,符合条件的时候组织上自然会考虑到你的,不符合条件任你再跑再要组织上也不会给你的。”
陈楚歌吃了个闭门羹,想起以前黄建功在的时候,连柳长江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现在天一下子变了,柳长江不给他好脸色看也就罢了,还把他批评了一顿,甚至把他提要求的行为上升到跑官要官的高度。
陈楚歌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事后冷静一想,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因为柳长江不同于黄建功,自己与他没有什么深交,也不知道他的性格,与其盲目出击还不如静观其变,现在是他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陈楚歌茫然无措的时候打电话给黄建功,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希望老领导替他说话。黄建功听了也批评他不冷静,让他别净想着做官,先要干好事、做好人。
这次陈楚歌又犯了忌讳,他给老领导服务是工作,这里面不存在条件交换,何况老领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再说他与黄建功非亲非故,黄建功犯得着为了他去向柳长江说情吗?更别说黄建功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了。
组织部门的考察姗姗来迟,令陈楚歌感到意外的是考察对象竟然是徐光才,他被作为副科级领导干部的拟任人选进行考察。
常委会后,组织部的任命文件很快下发了,黄治强任县委办公室秘书室主任,徐光才任县交通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与此同时,办公室又从乡镇借调进来一个年轻人何智,接替徐光才任添副书记的秘书。陈楚歌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动,他被调整到政策研究室内属的调研室工作,从二楼核心领导层搬到一楼拐角的一个办公室,而且是三个人共一间办公室。
牛大伟对这种安排也颇感费解,黄治强没有什么争议,他在政府那边就是调研室主任,现在到市委这边任秘书室主任算是平级调动,只是徐光才的提拔有点蹊跷,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一次他和朱之文在一起吃饭,提到这事。朱之文酒后吐真言,说当时民主推荐的人选是陈楚歌,县委办公室也报了他,因为他是大老板的秘书,谁也无法与他争,但后来黄建功突然调走,柳长江也考虑将陈楚歌下派到乡镇任职算是对黄建功一个交代,没承想陈楚歌耐不住性子,跑去找柳长江,引起反感,加上徐光才在背后活动,只有一个提拔名额就给他了。
陈楚歌知道徐光才在后面捣鬼后,想起杜甫的诗《久客》:“羁旅知交态,淹留见俗情。衰颜聊自哂,小吏最相轻。”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徐光才,如果论资排辈,提拔徐光才无可厚非,更别说有分管组织人事的添副书记在研究的时候提他的名,而他陈楚歌已经没人给他说话了。
陈楚歌到调研室后,与领导们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和柳长江连面也很难见上,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不仅如此,以前那些围在身边转的朋友也渐渐离他远去,甚至连牛大伟也不怎么跟他联系了。以前请他的饭局需要预约,而且他经常在饭局中途离开,理由是大老板有事,现在他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很少有人问津。以前见他的人无不是笑脸相迎,现在除非是下面的人来办事,否则他很难见到笑脸了,机关里的同事看他的大多是讥讽的眼神。以前他跟黄建功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外出参观考察也陪在他身边,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礼品进账,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连抽包烟也要自己掏钱去买。权力真是神奇,能让一个人从地下升到天上,也能让一个人从天上摔到地下。陈楚歌每每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觉得是南柯一梦。好在陈楚歌经历过无数次的挫折,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他想与其活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还不如脚踏实地做真实的自己,从头再来。
一天,陈楚歌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突然破口大骂:“陈楚歌,你也有今天,这是报应!”
是田小曼在那头叫骂,陈楚歌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
田小曼接着又打过来,陈楚歌不想跟她纠缠,便关机了。
陈保国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儿子,现在猛然见儿子从电视上消失了,心里堵得慌,跑来问陈楚歌怎么回事?陈楚歌说大老板调走了。陈保国说他从电视里看到这个新闻了,他调走不还有新老板来吗?陈楚歌说新老板有秘书,现在他到调研室了。陈保国问调研室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升了?陈楚歌摇了摇头,说调研室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也就是文字匠。陈保国虽然还是不怎么清楚,但他知道文字匠没什么前途,是“家务活,不显工,累死老长工”,便叹了口气,安慰儿子说他现在也不错了,从一个农村娃混到现在这个份上,算是光宗耀祖了,人要学会知足,安天乐命。
张春江知道这件事后,埋怨他太保守,这年头按规则出牌的老实人吃亏。在利益面前,人是自私的,所谓无利不起早。他还告诉陈楚歌别犯傻,这个社会奉行的是丛林法则,也就是老祖宗常说的成王败寇。刘邦是二流子出身,朱元璋是和尚出身,英雄不问出处,一旦得了天下,还不是青史留名。如果你成功,人们只会看到你闪耀着光环一的面,都想复制你的成功;反之,你失败了,优点大家看不见,缺点反而突出甚至被放大,在官场上来说就是硬伤,谁都怕沾染上你,唯恐避之不及。墨菲定理说任何事情只要往坏的方向发展,就一定往那个方向发展,打牌也是这样,手气背的时候越想扳本输得越多。
只有魏大名替陈楚歌惋惜,说他错过了大好的机会,也许他一辈子也只有一次这样绝佳的机会。可是时间不能倒流,谁也不能重新来过,或许他生命中本来就不应这样过早得到的,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后悔。“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社会这个大舞台既是复杂的,又是简单的,有时简单到只有“得”与“失”两个字,天下之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得与失是一种互动的哲学,是相辅相成的,在生活中有什么事情纯粹是利,有什么东西全然是弊?显然没有。凡事都在得和失之间同时存在,在你认为得到的同时,其实在另外一方面可能会有一些东西失去,而在失去的同时也可能会有一些想不到的收获。因此,面对得与失、顺与逆、成与败、荣与辱,要坦然待之,凡事重要的是过程,对结果要顺其自然,不必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否则只会让自己活得很累。
真正的朋友是熨帖心灵的一剂良药,陈楚歌心想知我者魏大名也。脱离了权力圈的是与非,陈楚歌能静下心来看点书写点东西。以前的他,每天围着黄建功转和四处应酬,从来没有时间给自己,也没有时间来思考,感觉就像一叶浮萍,无处扎根,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了,生活的智慧需要消化、承袭、积淀、反刍……比如贵族世家的古城堡,经济暴发户可在一夜之间垒起气势恢弘的大理石宫殿,却无法培植贵族的精神、名流的气度,尤其不能“速成”百年以上的葡萄藤,以及后山墙上斑驳陆离的青苔。于他自己也是,如果年轻时一帆风顺、志得意满,像牛大伟那样,而且身处危险之中却觉察不到,这才是真正的悲哀呢,他也决然不走这样的道路。思之再三,陈楚歌决定自己人生的标签就是:做好人,做对事。不管这其中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与挫折,他都会一波一劫地品味。
一天,他在当天的《安中日报》上找自己发表的文章,突然被副刊上的一首小诗的名字吸引住了,叫《致楚歌》,让陈楚歌联想到自己,再看作者的署名是“冬香”,看来是个女性化的名字。难道是女粉丝追求自己,给自己写情书?陈楚歌仔细阅读下去:
谁能阻挡时间的脚步?谁又能永远和青春跳舞?那年那月的故事,成了我心中无比珍惜的秘密。你轻轻走过我的脑海,像花一样盛开铺满记忆。不想就这样落幕,只为你曾经承诺的幸福……
陈楚歌还没读完,脑海里马上浮现一个人——潘冬香。是她!一定是她!自从那次分手以后,他们一直没有再见过面。陈楚歌记得她比自己晚一届,推算起来也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工作?过得好不好?
陈楚歌面孔潮红,感觉微微发烫,往事一旦重提,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发生在昨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现在他也算是过尽千帆,真正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这个“冷美人”,他拼命地压抑反而释放得越厉害,如同弹簧一样,加的力量越大,反弹的力量也就越大。
陈楚歌从字里行间领悟到潘冬香的悔意,她在为自己的固执和偏见忏悔,同时也在向他释放一个信号。陈楚歌本想打电话给报社的编辑,请他帮忙查一下潘冬香的联系地址,这样就可以找到她。可是这个念头冒出以后旋即被他否决了,经历过许多,也被田小曼折磨得身心俱疲,纵使他想拾起昔日的落花重缀她岁月的枝头,一起重返曾经的天真烂漫,但可能吗?回不去了,他已不是曾经的他,即便他隐瞒一切像田小曼一样欺骗得逞,可结局会怎么样呢?陈楚歌受过伤害,不想伤害别人,可是心中又充满了留恋,在挣扎与纠结中,他想还是一切随缘吧。
手机提示有短信进来,陈楚歌打开后瞥见“大老板”三个字,立即精神为之一振,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关注《安中日报》第二版‘公’,可报秘书一科副科长岗位。”
陈楚歌立即翻到第二版“本市新闻”栏目,只见标题新闻赫然写着:“我市首次公选科级干部,5名领导岗位虚位以待。”下面的内容是:记者从安中市委组织部获悉,要在全市范围内公选5名科级干部……其中就有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副科长一职。接着就是长篇大论地大谈公选的意义。陈楚歌心想老领导到底没有忘记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温暖。
果然没隔几天,安中市委组织部的公告出来了,陈楚歌看到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副科长的报考条件是:全日制大学本科以上学历,汉语言文学专业;年龄35周岁以下,具备三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中共党员。这些条件他都符合,陈楚歌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他想就是黄建功不发信息,他也会报考的,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参与就不后悔,自己已经浪费过一次机会了,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半个月后进行了笔试,陈楚歌经过认真备考,觉得题目难度不大。尤其是申论的题目,竟然是《当前县域经济发展的机遇与挑战》,与他以前写过的论文《龙山县域经济发展的几点思考》十分相似。这篇论文以黄建功名义在省委《决策》杂志上发表了,影响良好,他一定会印象深刻。陈楚歌记得这篇论文发表以后,黄建功把政策研究室的笔杆子们骂了一顿,说他们出工不出力,一点成果都没有。陈楚歌后来调整到政策研究室以后,主任就给他分派了任务,专门写调研文章。他弄不明白是领导看中他有这个一技之长,还是变相报复,恐怕他们心里一定偷偷直乐:你陈楚歌不是能耐大吗?干脆让你一辈子写个够吧。
难道这次考试的题目是黄建功出的?否则解释不通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发那个信息,连报考的职位都替他定好了。当初黄建功升迁以后,许多人都认为他会将陈楚歌调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他出力,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可黄建功迟迟没有动作,大家都认为这事没戏了。陈楚歌想如果说这次是黄建功在帮自己,他为什么要搞曲线迂回?大领导的思维有别于常人,所谓深谋远虑大概就是如此,现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因为报考的人很多,陈楚歌报考的这个职位参加考试的就有23个人,前5名进入面试,然后两项成绩加权计分后取第一名,所以竞争将十分激烈。
当天晚上,陈楚歌没车赶回龙山县,就在市区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吃过晚饭后,他逛街看夜景,不知不觉地来到最繁华的中山街。陈楚歌在安中市举目无亲,只有一个熟人是黄建功,可自己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不好贸然打电话给他。
中山街3号是尊皇娱乐城,硕大的霓虹灯招牌十分显眼,门口站着两排迎宾小姐,个个天姿国色,如花似玉。
陈楚歌脑海里对这个地址有些印象,仔细一想终于记起来了,智觉离开龙潭古寺时曾留了这个地址,还有联系电话,便从手机里调出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那边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哪位?”语气十分傲慢。
“我是陈楚歌,我找智觉师傅。”
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说:“是陈楚歌啊,你终于来了,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开车去接你。”
陈楚歌感到诧异,难道他不当和尚了?便说:“我在中山街3号娱乐城门口。”
“知道了,你等着。”那头挂断了电话。
正在陈楚歌张望的时候,娱乐城门口过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陈楚歌说:“是陈先生吗?我们老板有请。”
陈楚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你们老板是谁?”
女人微笑着反问:“刚才不是你打电话给他的吗?”
陈楚歌点点头,又问:“你们老板当过和尚吗?”
女人摇了摇头,说:“你跟我进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陈楚歌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智觉还俗了,成了这里的老板,要么就是这里的老板是他朋友,通过这个人可以联系上他。陈楚歌感到好奇,便跟着女人进去,只见里面装潢富丽堂皇,如同进了宫殿一般。
一路上,不停有长相漂亮的女孩冲他们弯腰作揖,并说:“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一个个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在三楼一间大办公室里,陈楚歌见着一个男人,留着长发,蓄着小胡子,和他印象中的智觉完全不一样,只有眼睛十分相似。
那男人过来热情地握住陈楚歌的手,说:“楚歌,终于把你盼来了,让我有机会报答你。”
陈楚歌不解地问:“你是智觉?我有什么让你报答的?”
那男人点了点头,说:“我现在叫李刚,其实我真名叫王智,上次在龙潭寺的时候你帮过我的忙,我这人最恨过河拆桥的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天你来到这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全部免单。”
原来他真是智觉,陈楚歌记得当初水关乡派出所长说他是安中市黑恶势力团伙头子,没想到自己和他无意中成了朋友。“你为什么去当和尚?”陈楚歌问。
王智轻描淡写地说:“那次我遇到麻烦,当和尚是避风头,后来风头过去了,就没事了。”
陈楚歌环顾四周,见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中一幅字十分熟悉,仔细一看竟然像黄建功的笔迹,上面写着“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土风;人有三宝,精气神”,没有题跋,很符合黄建功的习惯,而其他的字画都有题跋。
王智见陈楚歌盯着那幅字看,笑道:“这是原来的龙山县委书记黄建功写的,他的字很有风骨,我还是托人才弄到的。”
这时,一个女孩进来附耳对王智说了几句。
王智笑着对陈楚歌说:“楚歌,走,去看看演出,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陈楚歌和王智来到五楼的演出大厅,只见里面坐满了人,许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王智领着陈楚歌到一个包厢坐定,然后进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坐在他们的边上。陈楚歌打量着这个小包厢,面对着舞台,视线良好,面前的条几上摆满了水果、饮料。
演出的内容不外乎钢管舞、脱衣舞之类的,充满了香艳和肉欲。真是两眼一开遛,到处都是沟,不是乳沟,就是股沟。演出到后期越来越大胆,那些女孩们几乎一丝不挂,赤裸裸地挑逗着观众,将乳罩和内裤扔下台来,引起观众阵阵惊呼和喝彩。
王智边看边抚摸身边的女孩,然后搂着她离开了。陈楚歌心想这个花和尚保不准享乐去了,他被另一个女孩搂着,而且她不时触碰他身上敏感地带,嘴里发出呢喃的浪语。陈楚歌被激得情欲高涨,但想到牛大伟被朱燕茹偷拍的事,马上警觉起来,借故上卫生间离开了。
他来到王智办公室告辞,王智问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姐不听话?
陈楚歌摇了摇头。
王智笑道:“兄弟,那就是你思想不开放了。女人长那东西就是给咱们男人干的,有什么好害羞的?如果你担心安全问题,那就太小看我了,告诉你到这里来的达官贵人很多,有的说出来吓死你,你在他们面前连小儿科都算不上。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打电话让罗广材10分钟赶到,他只会提前不会迟到,你信不信?”
陈楚歌惊得合不拢嘴,罗广材可是安中市委常委、副市长,连牛大伟想见他一面都难,你王智算什么东西,能有这本事?
王智见陈楚歌将信将疑,笑着说:“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和你见面。”
陈楚歌见他说话就像嗑瓜子一样容易,有些相信,他想罗广材真要是来了,自己在他面前算什么,便连忙摆手说:“别……还是别让他过来,我信。”
王智的电话已经打通了,他说:“罗哥,最近公务繁忙也不来看看兄弟了?”
电话那头说:“李总,最近确实有点忙,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一定照办。”
王智说:“罗哥,你10分钟内能赶到我这里来吗?有点急事。”
“行啊,我保证准时赶到。”电话那头回答得十分干脆。
王智连忙说:“算了,我来客人了,改日给你打电话你再过来。”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王智用了免提功能,陈楚歌听得胆颤心惊,王智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对方可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他居然拿人家当猴耍。还有陈楚歌平时跟领导通话总是等对方先挂断,这是一种礼仪,也是对领导的尊重。可这个王智高高在上,把罗广材当作跟班的一样使唤,大佬的味道十足。
王智笑着说:“他这个常委还是我在上面找人给活动下来的,要不然谁会提他的名?所以他敢不听我的么?何况这还不算什么。”然后王智告诉陈楚歌他是世界华商协会的会员单位,经常和上面的大领导合影,并指着书架上的一组照片给他看。
陈楚歌感到脊梁骨阵阵发冷,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王智玩得太大了,不可一世,别看他现在风光的样子,上帝使人死亡必先使其疯狂,或许他离毁灭已经不远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陈楚歌说。
王智执意挽留,并表示自己还没有好好“感谢”他呢。
这种“感谢”陈楚歌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毅然离开了喧嚣的尊皇娱乐城,回到安静的小旅馆。在他看来,远离了诱惑,也就远离了危险,才是最安全的。
笔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了,陈楚歌收获了一份意外惊喜,他是第一名,比第二名整整多出了3分。虽然后来的面试他屈居第二,但加权后的总分还是第一,和另外两名总分排名第二第三的考生进入了体检、考察阶段。
陈楚歌再一次引爆了龙山人的眼球。原来的他默默无闻,因为黄建功使用他做秘书而成为龙山政坛的一匹黑马。当黄建功升迁以后,他沉寂了,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没想到这次公选再次使他成为新闻人物。
柳长江破天荒地“召见”了他,称整个安中市七县三区,龙山县在这次公选的5名职位中占有一席之地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陈楚歌为龙山县争了光,也为全体龙山县干部争了口气。柳长江还表示下一步的组织考察县里将全力搞好配合,争取将他推上更大更高的舞台,同时他也希望陈楚歌到新的岗位后不要忘记家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为龙山多做贡献。组织部长胡松林参加了会见。他对陈楚歌大加赞赏,称陈楚歌经过到村任职、担任主要领导秘书,现在又脱颖而出,是全县年轻干部的楷模。他表示组织部门下一步要继续加大对人才的培养和锻炼,争取涌现更多陈楚歌式的优秀人才。
朱之文、胡光军等人对陈楚歌大加吹捧,说他以后又可以在黄建功手下工作了。有黄建功这个老领导的提携,陈楚歌很可能会被安排当新任市委书记的秘书,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或许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回来干个县领导,然后再晋升,最起码能升到厅级。
陈楚歌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颂扬之语了,在他刚当大老板秘书那阵子,听到前途无量、年轻有为这样的话语时感到飘飘然。真应了陈毅老总那句 “颂歌盈耳神仙乐”的话,被人拍马屁确实是一种享受和快乐,怪不得一些领导后面总少不了马屁精呢。现在不同了,从大老板秘书到调研室的普通科员,这种巨大的落差造成的心理不平衡还没有消除,那些嘲笑讥讽的面孔倒是变化快,又换回到原来那种逢迎巴结的笑脸,谄媚之态十足,陈楚歌心中鄙视,面子上却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客气地回应他们。
很久跟陈楚歌没有联系的牛大伟、张福来、邓军等一帮朋友又围拢过来,向他表示祝贺,奉承的话语充斥耳际。许多人干脆提前叫他陈科长,陈楚歌推辞说:“现在还在考察阶段,三个人都有机会,你们别这样叫,就怕到时揭掉锅盖飞走盐鸭。”
牛大伟说:“楚歌,我不叫你陈科长,还叫你楚歌,你这次可不同于以往,这是公选,一切都是透明公开的,你没看报纸上宣传说是阳光操作、公平公正吗?按照外地的做法,都是录取第一名。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副科长你是当定了。”
邓军附和说:“是啊,安中市首次举行公选,相当重视,不会给人提出异议的机会的。”
张福来大大咧咧地说:“楚歌,有黄建功在,你怕什么?”
牛大伟见张福来提到黄建功,便问陈楚歌:“楚歌,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们听外面人说你这次是黄建功帮了忙,本来他对你就很赏识,想调你过去,但考虑他自己也是刚过去,怕人说闲话,便提供了这次机会。现在大局已定,我问句题外话,他有没有给你打电话透露点什么?”
陈楚歌也听到一些人私下议论,甚至有人怀疑黄建功给他透露了题。虽说那篇文章和申论的考试题目有些相近,可那是公开发表的文章,谁都可以看到,而且那只是自己个人的观点,又不是标准答案。还有黄建功出题目的可能性小,如果说他在面试的时候起点作用还差不多,可是那天面试的时候他没有参加,即便他参加评分给自己最高分也会被去掉的,而且自己面试的分数也不是最高。想到这,他摇头说:“没有,据说是市公选办委托省行政学院的教授出的题目,总共出了两套试卷,分AB卷,考试的时候随机抽取,作弊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邓军说:“老大,楚歌水平很高,别人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咱们不说这些了,我提议共同举杯,向楚歌表示祝贺!”
大家都干了。
张福来说:“楚歌,我准备在安中市区开一家大理石经销部,让杨燕过去负责,到时还要请你多照应啊。你那边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或者杨燕说,你要不说就不拿我们当朋友。”
杨燕向陈楚歌飞了个媚眼,娇笑说:“陈科长,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啊,来,我敬你一杯。”
陈楚歌说:“文件没出门的事都不能算数,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多着呢,到时再说吧,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牛大伟笑着说:“这就对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人最重兄弟情义,谁要是不找我我还不高兴呢。现在我向大家提前透露一个消息,前不久我找了亲戚,他答应调我到安中市经济开发区去,楚歌,到时咱们又在一起了。不过,你在市委,那可是权力核心,弄不好黄建功会安排你给哪位领导当秘书,到时有什么信息及早给我透露一点啊。”
陈楚歌不置可否,只是和邓军等人向牛大伟表示祝贺,唯有张福来笑而不言。
牛大伟说:“我这事才是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要感谢张总替我打点。等到成了那天,我请大家喝酒。”
张福来这才说话:“老大言重了,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今天。钱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能上,我愿意付出一切,这辈子算是跟定你了。还有邓老弟、楚歌也不例外,只要用钱跟我吱一声,我张福来如果说半个不字,你们以后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
陈楚歌知道牛大伟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在龙山大失颜面,就活动着调动,没想到是调到市经济开发区,那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是副厅级单位,如果能在那里发展,空间更大,晋升的机会也多,看来他又走了一步妙棋。还有,他的“活动”经费全部由张福来埋单。从王智的口中,陈楚歌知道这种风气在当前的官场上一定程度存在着,商人“投资“干部,一荣俱荣。现在看来,张福来把牛大伟当成一只“绩优股”,而把自己当成一只“潜力股”,虽然这也像股市一样有风险,但只要不是垃圾股,保值增值甚至翻番的概率还是十分大的。
陈楚歌看着这群自以为聪明的人,他们总是不择手段攫取,但他们拿得越多,说明心里的欲望也就越强,不仅活得累,而且背负的风险也大。总有一天,一件小事就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楚歌经历了许多波折之后,虽然不能做到澄明如镜、无欲则刚,但他能以平常心视之,不标新立异和这个官场格格不入,在得到鲜花和掌声的时候不沾沾自喜,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也不沉沦悲观,坚守底线不做亏心事,以自己坚韧的意志抵达生命的高度。
一个星期后,陈楚歌接到了安中市委组织部的通知,他在这次“公选”考试中胜出,被任命为市委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他想起屈原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对于他的机关人生来说只是刚刚开始,未来的路很漫长也很艰巨,自己要像郑板桥老爷子咏的竹石那样:“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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