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功率队来到水关乡,对张扬推荐的另一位干部张俊所在的“模范村”不感兴趣,反而点名要调研陈楚歌所在的龙潭村的情况。张扬等人对陈楚歌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可陈楚歌自己却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龙潭村有一处伸向水库中间的半岛,上面有一座寺庙名叫龙潭古寺,相传有几百年历史,破四旧的时候被毁了,前几年周边群众通过募捐,恢复了主大殿和一些庙宇,并请了一个普陀山的和尚圆明任住持。圆明来了后,广结善缘,募得大量资金,又新建了大雄宝殿和观音殿,使寺庙恢复到历史上的规模。但龙潭古寺地处偏僻,加上交通不便,因此香火不很旺盛。
“自古名山僧占尽。”堪舆书《青囊海角经》称“圣贤之地,多土少石;仙佛之地,多石少土。圣贤之地,清奇秀雅;仙佛之地,清奇古怪”。陈楚歌见龙潭古寺处于半岛前端,按照该书的观点,石为山之骨,土为山之肉,水为山之血脉,草木为山之皮毛,该处多石少土,曲径通幽,清奇古怪,当属礼佛修道绝佳之所。
陈楚歌现在住在村里,每天吃过晚饭后都要散步,每次散步必往龙潭古寺方向来,也经常去寺里坐坐歇歇脚。俗世的争斗让他很受伤,而在这里可以让他一颗心宁静下来,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圆明知道他是上面下到村里的干部,对他很客气,好茶相待,两人渐渐熟识起来。
据圆明自述,他曾是林彪儿子林立果下面的一个参谋,在林彪仓皇出逃之后被隔离审查,他乘看守不备逃跑,被追至江边,肩部中枪一头栽进了江里。幸得一对渔民夫妇相救,才从阎罗王那里走了一遭又回转人世,但家是不能回了,他隐姓埋名做起了渔民夫妇的女婿,几年前老夫妇俩无疾而终,他的妻儿遭遇车祸双双身亡,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于是大彻大悟,到普陀山削发为僧,潜心修行。
陈楚歌没想到圆明身世如此悲惨,有家不能归,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圆明认为,这一切在劫难逃,既然天意难违,只有顺天承命,皈依佛门。跟圆明谈佛法,陈楚歌知道了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什么是佛、菩萨、金刚、侍者、罗汉等等,佛教的信徒之多、影响之大、历史之久、学问之深,古往今来,能与之匹敌的宗教屈指可数。
一天傍晚,陈楚歌又转到寺里来,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光着头,穿着青灰色的僧袍,正在院内扫地,看见自己进来,急忙将头扭向一边。
圆明听见陈楚歌叫自己,连忙出来相见,并指着那位中年男人对他说:“他叫智觉,是我新收的徒弟。”
那位智觉师父过来对陈楚歌深施一礼,说了声“阿弥陀佛”,算是与陈楚歌打过招呼,继续扫地去了。
圆明介绍说,智觉以前是做生意的,因深爱的妻子得了精神病后离家出走,继而看破红尘,将全部资产变现20万元捐献给寺里,只求在寺里佛前青灯伴诵经。
陈楚歌几次来到寺里,见智觉仿佛对自己十分警惕,不与自己说话。叫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又忙东忙西去了,十分勤快。
龙潭村桃树柳树特别多,可以说是家家种桃、户户植柳。每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桃花盛开,处处桃红柳绿,一片生机盎然。龙潭古寺有几株百年左右的桃树,每当开花之际,来赏花的游人很多。
一天傍晚,陈楚歌像往常一样信步过来,远远听见有人吟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陈楚歌走近,发现智觉站在寺后的山石上,正对着悬崖上的一株桃花发呆。
“好诗!功名不值一杯水,富贵于我如浮云。以画闻名的唐才子,诗也作得这样精妙,富有禅意。”
智觉见是陈楚歌,合掌说道:“施主,方才见笑了,家师云游去了,小僧闲来无事,触景生情,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庵诗》,便随口诵了出来。”
陈楚歌心想这些文字展现出一片时代的风云、一蓑历史的烟雨。虽说尘封往事,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是,仔细倾听,犹可心弦一动,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道理。“西窗一雨无人见,展尽芭蕉数尺心。前人的拳拳之心、警世之意,往往会通过文字托付给后世的有缘人,你我俱是从中受益。”他感叹道。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自此以后,陈楚歌和智觉过往渐密,两人谈古论今,相见恨晚。谈兴甚浓之时,他便在古寺留宿,和智觉抵足而眠。
一天早上,智觉起床洒扫寺院,村里两个干部和几个穿警服的人过来了,智觉叫起陈楚歌,然后匆匆离开了。
陈楚歌见乡里的派出所长来了,忙问他有什么事?
所长说:“陈书记,上面通缉一名嫌疑犯,名叫王智,是安中市黑势力犯罪团伙的首要分子,现在全乡只剩下龙潭村没摸排了,你看看照片可见过此人?”
陈楚歌看了一眼,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说:“没有,我们村没有这个人,如果来了陌生人,大家都会知道的。”
所长说:“陈书记,你留心一下,如果发现这个人流窜到这里,要尽快通知派出所抓捕。”
陈楚歌待他们走后,脑海中还在想着这件事,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这时,智觉进来了,给他打来洗脸水。
陈楚歌看了他一眼,觉得智觉和照片上的那个人有些像,尤其是眼睛。可他因为家庭不幸出家为僧,怎么可能是黑老大呢?在陈楚歌的印象中,黑老大应该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那样。
“他们来找一个叫王智的人,我说这里没有。”陈楚歌对智觉说。
智觉仿佛没听见一样,开始整理床铺。
陈楚歌继续有口无心地说:“我看照片上的那个人,长得跟你挂像,只是你怎么可能是黑老大呢?”
智觉终于说话了,他说:“佛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眼由心生,心中所想即为眼中所见。”
陈楚歌知道一个故事,苏东坡和佛印对面坐着,苏东坡问:“你看我像什么?”佛印说:“我看你像尊佛。你看我呢?”苏东坡说:“我看你像坨屎。”佛印没有做声。苏东坡沾沾自喜,回到家后和妹妹说了此事,苏小妹说:“哥,你输了。因为佛印心中有佛才看你是佛,而你心中有屎才看佛印是屎。”
智觉说:“陈施主,你最近在《安中日报》上写的几篇文章与以前相比,境界高了不少,看来你慧根深厚、佛缘不浅嘛。”
陈楚歌感到惊讶:“你经常看报?”
智觉点了点头:“我涉猎广泛,实话告诉你,以前我也是公务员,还是个科长,后来辞职下海了。”
陈楚歌惊得合不拢嘴,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辞去公职下海做生意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在他看来,有个饭碗不管它是金的还是铁的,好歹旱涝保收,然而做生意既要本钱,还不保险,万一亏了血本无归不算,恐怕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眼前的智觉让他感到很神秘,这个人将全部财产捐给了寺庙,20万元可是笔不小的数字,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他好奇地问:“听圆明大师说你是因为深爱的妻子离家出走才皈依佛门的,能跟我说说吗?”
智觉摇头说:“既已为僧,当不再提世俗之事。”
陈楚歌不想勉为其难,心想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自己千挑万选最后还是遇着了田小曼,不想被伤害反而受伤害最深,便叹了口气说:“人说难得糊涂,师父能做到,我却不能,何来慧根?”
智觉微微一笑,说:“不洗澡的人,硬擦香水是不会香的。名声与尊贵,是来自于真才实学的,有德自然香。逆境是成长必经的过程,能勇于接受逆境的人,生命就会日渐茁壮。”
陈楚歌似有所悟。
一天,陈楚歌正在村部上班,突然接到许劲光的电话,他显得特别客气:“陈书记,我和张乡长开车过来接你。”自从龙世保出事以后,乡党委任命许劲光暂时兼任龙潭村党支部书记。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楚歌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乡里只有一辆车,得首先保障一把手用车,其次才供其他干部公干使用,但基本上都是一二把手专用,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副职无权调用,他们下乡干工作要么租车,费用由乡里报销,要么让村里包车来接。牛大伟在靠山乡时因他自己会开车,车子几乎成了他的私家车,但水关乡的汪勇书记不会开车,乡里配备了驾驶员,这样张扬有什么工作上的事也可以调车。陈楚歌到水关乡快一年了,乡里的车子一次都没坐过,别说他了,连副职都难得一坐的车子,居然来接自己,自己又算什么人物,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陈楚歌百思不得其解。
陈楚歌赶到村部的时候,乡里的车子已经到了,张扬和许劲光正在四处张望。
张扬看见了陈楚歌,连忙过来,满面笑容地说:“楚歌,汪书记委托我来接你。”
陈楚歌受宠若惊,说:“乡长,你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让我过去就行,这不是折杀我吗?”
张扬说:“楚歌,咱们过去就是老朋友了,这次又能在一起工作,足以说明缘分不浅。我对你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你见谅啊。”
陈楚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乡长说哪里话,你对我一直很照顾,这些楚歌铭记在心。”
许劲光在一旁搓着双手,满脸通红地说:“陈书记,要说该道歉的人是我,作为分管干部,我支持你工作不够,还望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予计较。”
陈楚歌这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个领导分明是来向自己请罪的,只差没负荆了。他刚到村里工作的时候,田明义请乡里领导吃饭,张扬和许劲光也没怎么给自己好脸色看,今天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他们俩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们把我弄糊涂了,还请明言吧,否则我担待不起。”他说。
张扬说:“还是由汪书记亲口告诉你吧,走,咱们上车。”然后他让许劲光留下来,负责做好村里的工作。
陈楚歌在忐忑不安中来到乡里,汪勇迎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陈书记,你到村里快一年了,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和张乡长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你的工作是高度赞扬的,也总结了一下,想请你过目并提提意见。”
陈楚歌心想原来自己连个“优秀”都没评上,差点是“基本称职”,书记乡长能肯定就是抬举自己了,居然是高度赞扬,而且还总结成经验,意思是想树自己为“表率”。可是乡里已经推荐了张俊,而且张俊还成了全县下派干部的模范代表,现在怎么突然想起自己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他拿起那份工作情况汇报材料看,全篇溢美之词,许多地方都言过其实,比如修通村组公路1公里,材料上是5公里,放大了5倍;新架通电话120门,材料上是300门;兴修河道等水利工程投入5万元,材料上是30万元,等等,不胜枚举。材料上高度评价陈楚歌是优秀青年干部的杰出代表,是党的好帮手,是群众的贴心人,通过一年来卓有成效的工作,没有辜负组织上的期待和嘱托,不辱使命。材料中还对黄建功的英明决策高度赞扬,称他高瞻远瞩,开创了干部工作的新局面。
至于陈楚歌和龙世保的那件事情,因为已经结案,事情也已经落幕,由于牵涉到不少水关乡的村干部,实在有点给水关乡的工作抹黑,因此汪勇和张扬意见一致,就是不在黄书记的调研会上提这件事情。本来二者之间也没什么必然关联嘛。希望陈楚歌能够谅解。
陈楚歌原本也没把这件事情算作自己的工作政绩,他只是把原本不正常的一件事情扳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而已。况且为此搞倒了一些人,也非他的初衷。既然汪书记和张乡长都说不提为好,那就不提为好。
“两位领导,其实我没做什么工作,这里面夸大其词了。”陈楚歌不安地说。
汪勇说:“陈书记,你就别谦虚了,如果没什么意见,我就让打字室付印了。”
张扬附和说:“楚歌,你成绩出色,我们脸上也有光,再说你也是搞材料出身的,数字方面不可能那么准确的,过一点很正常,咱们得统一口径。”
汪勇点点头说:“对,我差点忘了,等会儿你按这个材料上的数字写一份个人总结,内容是一年来工作的情况、经验和体会,明天上午黄建功书记调研时要听汇报。”
“黄书记要来?”陈楚歌有些激动。
“是啊,你不知道?”张扬见陈楚歌又惊又喜的样子,问道。
“没人通知我哇,还是你们告诉我的呢。”
“不会吧,我以为你知道呢。”汪勇将信将疑地说。
“是到乡里来吧?”陈楚歌问道。
汪勇和张扬对望了一眼,然后说:“黄书记点名要到你下派的龙潭村调研,你要做好准备,村两委那边我和张乡长已安排许劲光在驻点,连夜准备好发言提纲。明天的工作要当成一项重大政治任务来完成,丝毫不能出差错。你等会就在乡里将个人总结写好,然后交给我和张乡长看一下。”
陈楚歌这才明白了,怪不得乡里两位领导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呢,原来是黄建功要来。可是黄建功为什么挑自己这个落后村而不挑张俊那个先进村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用意?还是田明义在幕后做了工作?
一个地方主要领导的出动,在下面的人看来,都是有用意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还会牵扯到方方面面。陈楚歌没见识过这种场面,自然没有这种政治敏感性。但汪勇和张扬就不一样了,他们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后,马上意识到黄建功和陈楚歌关系不一般。汪勇猜测陈楚歌是不是黄建功的什么亲戚。好在张扬知道陈楚歌的底细,排除了血缘关系。但黄建功点名到龙潭村调研,连县委办公室主任事先都不知道,这又让他们浮想联翩。此中大有深意,让张扬、许劲光等人又惊又怕,因为他们之前怠慢了陈楚歌,万一他在大老板面前告状,那时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们抢在黄建功来之前修复与陈楚歌的关系,把他的材料整成了一枝花。可是从陈楚歌的反应来看,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黄建功到底搞什么名堂,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让人费解?不过,黄建功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可能随便让下属摸准意图,汪勇和张扬只是揣测,谁心里都没有底,他们想,在整件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得罪陈楚歌,万一他还真是尊菩萨,那就麻烦了。
陈楚歌到打字室写个人总结,听见打字员抱怨说组织部安排来考核下派干部,材料已经弄好了,现在又要翻版重来真麻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楚歌趁她出去上卫生间时翻看那一撂汇报材料,发现自己的原始材料不是现在这样的,很普通,倒是张俊的很出彩,与自己现在手头上的材料几乎一模一样,很可能临时掉包了。很明显乡里意见原本对自己是不那么认可的,而是因为黄建功来调研,才临时改变了,这真是一个黑色幽默。
黄建功来了,陪同调研的有组织部长胡松林、党办主任朱之文,还有胡光军以及农委主任等人,乡里按照事先的演练安排得有条不紊,先是参观水面养殖和禽蛋基地,然后是群众座谈,最后是村乡两级汇报。参加座谈的党员代表、村民组长代表和群众代表都是精挑细选的,百分百保证和乡党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自然对陈楚歌大唱赞歌,黄建功听了不停点头。陈楚歌心想这些都是许劲光“连夜奋战”的功劳。他在个人总结中提出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县委领导高度重视干部工作的结果,是乡党委政府坚强领导的结果,是村两委一班人团结奋斗的结果,是全村群众凝心聚力求发展的结果。他还谦逊地表示与上级的要求和群众的期望还有差距,要继续努力。陈楚歌的这个总结跟他自己所写的悬殊很大,是汪勇和张扬修改后的,增加了许多官话套话。轮到汪勇汇报了,他声情并茂地把陈楚歌扎根基层的先进事迹作了汇报,说他舍小家顾大家,孩子才几个月就响应组织召唤,毅然决然地来到全县最偏远也是最穷的村任职,毫无怨言;说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多次累倒在工作岗位上,同事们劝他休息,他总是说人的生命有限,要争分夺秒把有限的生命融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才能凸显人生的价值……汪勇的汇报让在座的人听了无不为之动容,陈楚歌简直是当代焦裕禄,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脸上臊得慌。陈楚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到人们如此夸奖自己,何况还有县里这么多大领导在场,规格很高,让他觉得仿佛置身于殡仪馆中,人们对躺在鲜花丛中的逝者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可是这些话又有几句是真心的呢?
黄建功说话了。他对干部下派到村任职这项工作予以肯定,要求组织部门建立长效机制;他对陈楚歌扎根基层的精神高度赞扬,代表县委向他表示慰问,希望他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调研结束以后,胡光军将陈楚歌拉到一边,说:“楚歌,这次大老板能到你这个村来,说明对机关报干部能力素质的高度肯定,是咱们报社的光荣。今天听了村乡两级的汇报,你吃了不少苦,也为报社争了光,我回去以后向社领导班子建议提拔你为副刊部副主任。”
黄建功一行走了,乡里举行了庆功会。在汪勇和张扬看来,全县20名下派干部分布在15个乡镇和街道,黄建功选择水关乡龙潭村调研,是水关乡的荣幸。从整个调研的情况来看,黄建功不仅仅是满意而且是十分满意,作为水关乡的党政负责人,他们也感到脸上有光,也在黄建功那里博得很高的印象分,自然要庆贺一番。
汪勇还对陈楚歌表示,乡里目前缺少一名专职纪委副书记,是副科级干部,现准备向组织部打报告推荐他。
陈楚歌这下吃惊不小,胡光军的许诺带来的惊喜还没有褪去,现在好事接踵而来,报社副刊部副主任只是副股级干部,就已经让他很知足了,没想到汪勇直接把他弄上副科级,虽然是乡镇副职,但毕竟是副科实职,如果根据档案年龄,全县像他这么年轻的副科级干部恐怕很少。这一切的改变只是因为黄建功到龙潭村走了一遭,简直比童话里的故事还神奇。
只有一天的时间,这种巨大的反差让陈楚歌很不适应,他不时掐自己的大腿,痛感传递出来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陈楚歌短暂的人生辉煌仿佛如众人吹大一颗美丽的肥皂泡,吹的人越多,破灭的速度就越快。因为在人们看来,黄建功调研之后就把他淡忘了,大家甚至怀疑他调研的动机只是一时冲动。
既然陈楚歌和黄建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必要把他当回事。不仅报社副刊部副主任没有下文,连乡里推荐的事也黄了,改为推荐张俊了。
张扬和许劲光恢复了原来的嘴脸,陈楚歌被彻底架空起来,成了龙潭村的闲人。
陈楚歌记得黄建功调研之后的第二天,牛大伟、张福来、杨海还有邓军纷纷给他打来电话,勉励他好好干,前途无量,甚至杨燕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到县城的时候打她电话再一起聚聚。田明义也打来电话,说看了电视里的新闻,为他感到骄傲。
陈楚歌想如果时间能够停顿下来该有多好,可是时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走得欢快,丝毫不顾忌他的感受。再没有人给他打电话了,陈楚歌又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
智觉离开了龙潭古寺,没有和陈楚歌告别,只给他留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有事可到安中市中山街3号找他,并留了联系电话。
圆明大师回来了,开始闭关修炼,不见任何人。
陈楚歌觉得十分空虚,仿佛精神上没有了依托一样,他有一肚子的话语需要倾诉,可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并安慰他。他给魏大名打电话,魏大名让他找牛大伟,说赵四小姐从16岁开始跟张学良,跟一年,属奸情;跟三年,算偷情;跟六十年,便成为千古爱情!很多事情不看做不做,而看你做多久。
陈楚歌去了一趟牛大伟家,他不在家,他妻子告诉陈楚歌开发区许多大工程即将上马,牛大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什么时候回家她都不清楚。
陈楚歌说:“我打他电话吧。”然后拨通牛大伟的电话,牛大伟只说了一句“我在开会”,然后挂断电话了。
陈楚歌向牛大伟妻子告辞,她歉意地说:“楚歌,等老牛哪天在家时我打你电话,你再过来。”
陈楚歌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前面是龙山会馆,让他想起杨燕第一次在这里开房间约自己的事,不禁心里一动。和田小曼离婚后,他仿佛加入了龙潭古寺的和尚队伍,对女人的身体渐渐淡忘了,现在猛然想起来,便觉得胸中有一股火焰燃烧起来,浑身有些发烫,下面的东西情不自禁地膨胀起来。
陈楚歌走进会馆里面,坐在沙发上思考该如何向杨燕开口,突然他看见牛大伟搂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从电梯里出来,旋即分开了,陈楚歌怕被他看见,连忙拿起报纸遮住脸。
女人的高跟鞋磕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当当”声,宛如一曲美妙的旋律萦绕在陈楚歌的心头,让他想起田小曼,当初她和自己开房约会的时候这种声音使他迷恋。他喜欢听她的高跟鞋声音由远而近,仿佛一下一下叩响在他的心头。还有一次田小曼和他迫不及待地做爱,连鞋子也没脱,两条修长的腿缠绕在他腰间,那尖利的鞋跟不时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让陈楚歌既担心被它伤着又兴奋莫名。
“牛主任,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女人的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跟你们钱总说一声,请他放心,包在我身上。”牛大伟说着,脚下并没有停留,向门外走去。
陈楚歌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大厅,只见那女人朝自己走来,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从小坤包里掏出化妆盒,旁若无人地对着小镜子补起妆来。
陈楚歌仍旧装作看报纸,只听女人手机响了起来,然后听见她说了一句“搞定了,你过来取东西”便没了下文。
陈楚歌从报纸的缝隙中打量着这个女人,只见她粉面桃腮,五官搭配十分精致,但隐约透出一股狐媚之气。在她身边,感觉她像一块吸引力巨大的磁铁,自己身上的电磁波被她吸引过去。她的一抬头,一伸腰,一掠发,一转眼,都如蜜在流、水在荡……
那女人仿佛感觉到陈楚歌在看她,便冲他莞尔一笑,这一笑,简直要把陈楚歌的魂勾去。他记得有人说过女人的微笑是半开的花朵,里面流溢着诗与画,还有无声的音乐。“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微笑是女人杀伤力最强的武器,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只因为多看了一眼而陷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陈楚歌内心的冲动异常地激烈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他连忙掏出手机给杨燕打电话:“杨燕,我在龙山会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楚歌,实在对不起,我出差了,不在龙山。”
陈楚歌大失所望,挂断电话,发现那女人已离开沙发,搂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往电梯走去。
陈楚歌回过神来,想起女人让那个男人来取什么东西,心想会不会和牛大伟有关?便起身从楼梯飞奔上去,当他到达5楼的时候,看见那对男女已出了电梯,正在打开516房间的门。
陈楚歌待他们进去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只听见男人的声音问:“全都拍下来了吗?”
女人娇笑说:“拍下来了,等这个工程拿下来后,你怎么感谢我呀?”
陈楚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糟了,这个牛大伟被人下了套子了。那个男人哈哈大笑说:“我给你记上一功,包上一个大红包给你,现在你也让我爽一下。”
女人说:“钱总,咱们有言在先,你可是答应给我一个点的提成,现在刚搞定就变卦,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对他说吗?那时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男人的语气软了下来,赔着小心说:“宝贝,别生气嘛,咱们俩的事好说,一个点就一个点,来吧。”
女人说:“看你猴急的样子,那个机器你不关吗?”
男人如梦方醒,说:“关,我现在就关。”
陈楚歌见两个保安向自己走来,便假装找东西。
“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两个保安不由分说将陈楚歌架起就走,来到一楼的监控室。
“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快老实交代你要干什么,否则我们将你送派出所处理。”一个满脸横肉的保安冲陈楚歌喝道。
陈楚歌正对着半面墙的显示屏,只见每个楼道里的一举一动在这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情知无法抵赖,便挤出两滴眼泪说:“保安大哥,唉,这事让人无法启齿,我不知怎么对你说好。”
“快说,否则我不客气了。”旁边一个瘦高个子保安推了陈楚歌一个趔趄,差点使他跌倒。
“实话对你们说吧,那房里的女人是我老婆,她正跟野男人在鬼混,老天哪,我活得怎么这么窝囊呀!”陈楚歌假装伤心至极。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满脸横肉的那个保安问道。
陈楚歌亮出记者证,说:“我也是有身份的人,碰上这种事情谁愿意把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两个保安一看记者证,顿时怔住了。过了半晌,那个满脸横肉的保安说:“兄弟,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有人看见她进来了,便打电话通知了我。”
“那你确定是这个房间?”
“应该是的,我听见他们在里面做那事,不是他们是谁?”
满脸横肉的保安调出监控录像,陈楚歌看见牛大伟和那个女人一道进去,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又一道出来,然后那个女人又和一个胖老头进去,接着就是自己在房间门口偷听。
“这个女人是你老婆吗?”满脸横肉的保安问。
“背影很像,只是看不到正面。”
瘦高个子保安自告奋勇地说:“我帮你去前台查一下,看看登记入住的人是谁?”
很快,瘦高个子保安回来了,用带着同情的口吻问:“你爱人是不是叫朱燕茹?”
陈楚歌摇摇头说:“不是,恐怕是我弄错了。”
满脸横肉的保安说:“我说嘛,差点出了大事。到这里来开房的男女很多,你不能确定是哪个房间我们也爱莫能助,我劝你还是回家内部解决吧。”
陈楚歌道了谢,来到街上,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此事。本来对牛大伟这种行为,陈楚歌感到不齿,考虑到他待自己不薄,上次黄建功到村里调研,如果不是田明义就是他在幕后推动,虽然最终没起什么实质作用,但毕竟让自己风光了一回。陈楚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何况这件事情对牛大伟将是致命的,虽说他的行为不光彩,但那个钱总和朱燕茹更是可恶,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拖官员下水,目的则是冲着政府的工程。
陈楚歌决定要帮牛大伟一把,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以前的算是扯平的,今后如果他还是我行我素的话,该他自认倒霉。他想该如何让牛大伟知道这件事呢?打电话或者发信息都不妥,这样他就会怀疑自己盯他的梢,好心不得好报。街头有一家销售手机卡的商店,陈楚歌进去花50元买了一张神州行手机卡,其中含20元预存话费,他之所以购买这种卡,是因为不需要登记个人信息,用上几次就扔掉,很方便。
信息很快发到牛大伟的手机上,牛大伟一看,身上的冷汗下来了,他要知道这个人是谁,还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龙山会馆的事?他连忙拨通这个号码,陈楚歌把电话掐断了,又发了一条信息:“别问我是谁,现在那个钱总正在朱燕茹的房间取录像带,事不宜迟,你赶快过去处理吧。”牛大伟见打不通电话,只好回了一条信息:“谢谢!等事情处理完我重重有谢。”
陈楚歌找了家小吃店,斜对着龙山会馆,这里观察龙山会馆门口视线良好。他要了一碗面条,边吃边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对面。很快,牛大伟的车开进去了,紧接着张福来的车也进去了。
陈楚歌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心想这下够那个钱总和朱燕茹喝一壶了,恐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坏了他们的好事,让他们的美人计功亏一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好色是男人的软肋,牛大伟成为石榴裙下败将,正是源自他内心的贪欲,打倒他的不是别人,其实正是他自己。陈楚歌这样想着,告诫自己今后与这种女人打交道时一定要多留个心眼,以免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替人数钱。可是他面对美色真能做到刀枪不入吗?难说。刚才他还在想着杨燕,甚至对那个陌生的女人朱燕茹想入非非,不时地用眼睛强奸她。孔子曰:“吾未闻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子活了这么大年纪,周游列国见到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好色是天性,男人与生俱来;好德是理智,需要后天修练。世俗之人释放天性易,后天修炼何其难也。看来自己也难以免俗了。
面条吃完,陈楚歌的手机提示有信息进来,是牛大伟发来的:“高人,能否见面让我尽点心意?”
陈楚歌回道:“不必了,引以为戒,下不为例。”他想如果牛大伟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绝不会再出手相救,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杞人忧天,牛大伟比自己级别高很多,能耐也大,人脉资源广,自己算是什么东西,能救得了他?这次本来是指望他给自己指条出路,哪知机缘凑巧碰上了,要是平时他和牛大伟接触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又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
牛大伟不死心,又打电话过来,陈楚歌仍旧将电话掐断了,然后他关机将手机卡换回自己原来的卡号,发现有三四个未接电话,全是牛大伟打来的。
陈楚歌给牛大伟回手机:“老大,你找我?”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刚才断电自动关机了,刚换了块电池。”
“听你嫂子说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想你了呗。”陈楚歌知道现在的许多领导一听说下属有事找,第一反应是利益,想是给他送礼来了,当然愿意见你,但如果你是找他麻烦,恐怕被拒之千里。陈楚歌无礼可送,便走亲情路线套近乎,心想只要见着面到时再提出来,不管牛大伟帮忙也好,推脱也好,把一句话不作数又不损失什么。
牛大伟“哦”了一声,说:“我最近忙得很,会议刚结束,我和张总在乐天酒店吃夜宵,你如果在龙山就打的过来吧。”
陈楚歌心想他刚才明明在鬼混,还是自己替他解了围,看来牛大伟历练得可以,撒谎连个草稿都不打,信口开河。不过,他能说真话吗?陈楚歌记得张春江曾给他讲过省电视台一个处长的故事,处长有三部手机,功能不同,放置的位子也不同。一日,他的妈妈给他打来电话,说:“儿啊,你好久没有回家了,给我买点米回来吧?我没有饭吃了。”电话还没有通完,处长另一部手机的电话铃响了。处长不想得罪妈妈,没有理它。处长和妈妈通完电话后,拿起了那部手机,手机是他的情人打来的。情人问:“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处长不敢说假话,说:“我在和妈妈通电话。”情人说:“谁重要?”处长说:“以后不敢了。”处长和情人的电话还没有通完,第三部手机的电话铃响了。处长不敢得罪情人,没有理它。处长和情人通完电话后,拿起了那部手机。手机是他的夫人打来的。夫人问:“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处长不敢说真话,说:“我在和妈妈通电话。”老婆一听骂道:“我正和妈在一起呢,你那是哪个妈?”
陈楚歌赶到乐天酒店,发现在座的除了牛大伟、张福来和邓军外,还有杨燕,她不是说自己出差了吗?原来也是在骗自己。这个社会诚信真是个大问题,男人撒谎,女人也撒谎,还能听到几句真话?
牛大伟看见陈楚歌过来,招呼说:“楚歌,过来坐,服务员,加一套碗筷。”
陈楚歌看见牛大伟脖子上有一道挠痕,便问他是怎么回事。牛大伟有些不快地回答说:“是猫抓的,你管这个干什么?”
杨燕在一旁吃吃地笑着,说:“还是母猫挠的呢。”
张福来瞪了她一眼,问:“楚歌,你最近怎么样?听说大老板很赏识你,他有没有说提拔你呀?”
陈楚歌摇了摇头,说:“我现在是半死不活的,能混满两年回来继续干老本行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提拔呀?”
牛大伟骂道:“没出息!你不缺乏才气,但你缺乏胆量和冒险的精神。野心和胆量是男人成功的左膀右臂,不冒险就没有机遇,没有机遇就很难成功。世界会不会因你而改变,全在于你自己的心态。生活是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对你笑;你对它哭,它就对你哭。同样的环境里,有些人会觉得自己生命里到处都是一些和自己对立或者利用自己的人,觉得自己可怜,不被人爱;也有一些人无论到哪里,都能结交到一些知心朋友。这一切都源于人对世界不同的看法罢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是一个小宇宙,而心态是这个小宇宙里至高无上的国王。”他还举了个哲学家的例子,说一个哲学家面对他喜欢的女人的求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总是将结婚的利弊权衡再三,最后他决定娶她时,她的父亲告诉他来晚了,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哲学家将著作扔入火中,只留下人生感悟这一段,告诫人们在前半生要不犹豫,在后半生要不后悔。
邓军附和说:“老大就是有霸气,成功的人之所以能获得成功,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会得到成功。也就是说,不是成功的人态度积极,而是态度积极的人容易获得成功。”
陈楚歌心想你们都是成功人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们在我的处境中,说不定还没有我心态好呢,弄不好还会骂娘。他悻悻地说:“我也想成功,但我就像一只风筝,线擎在别人的手里,只能听任别人的掌控。”
牛大伟今晚的火气特别大,听他这样一说,继续骂道:“放屁!黄建功能到你下派的村里调研,那是看重你,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为什么不抓住?”
陈楚歌委屈地说:“村乡两级吹得天花乱坠,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牛大伟恨铁不成刚,没好气地说:“你是木头脑袋呀,他到你那里调研,你们就算是接上头了,你平时就不能去他那里汇报啊?紧靠领导,要像口香糖一样粘住不放,否则工作做得再多,你不勤汇报领导怎么知道?提拔时又怎么会想得起你?你跟我后面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像这样下去还不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牛大伟像老子教训儿子一样把陈楚歌一顿臭骂,陈楚歌在众人面前感到无地自容,但又不得不心服口服,当官还真得靠智慧,否则想吃这碗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