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愁走在我面前,吊起一条腿在地面上的瓷砖划成的方格里跳来跳去,她每跳一次,她的发辨连同书包上的娃娃就随着也做一次跳跃,而我的天平也随之左右倾斜一次。最后我发现我的天平已经完全开始一面倒,而我却已经丝毫找没有砝码可加在自己的那端。当叶小愁突然转身跳过来撞在我的怀里,扬起头冲着我傻笑时。我的天平失去了它的支点,瞬间倒塌了。
叶小愁搂住我的脖子紧紧抱住我,然后把自己脸贴在我的脸上。她的小脸是那么凉,而从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却是那样的热。我们相拥在一起,彼此厚厚又不同材质的外套相互挤压、摩擦,我的手指尖能感觉到从她牛仔裤的铜扣子上传来的微小电流,那种麻麻的感觉代替了手掌暴露在空气下的寒冷。叶小愁的左手慢慢下滑,穿过我的手臂环住我的腰,右手拉开我的外套的拉链,然后把脸深深埋我的毛衣里用力地吸着气。隔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
老杜同志,你有没有想我?
我点了点头,每次点头,我的下巴都会摩擦着叶小愁肩上的头发,那里散发着寒冷、干燥冬天里的特有气息,好像还混杂着其它让人舒服的味道,我干脆也学叶小愁的样子把头埋在其中不愿再抬起。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所站的地方是哪里,完全是叶小愁把我领到这来。也许是她家的附近,也许不是,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在医院,只要我没有穿着那件永远不合身的白大衣、周围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单色。
想来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走出我的世界主动去拥抱叶小愁。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不喜欢自己的学科,自己的职业。当然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些,包括我的父母。事实上他们从来不在意我做什么,就像我自己都不在意一样。虽然不在意,但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不喜欢的感觉在以前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倒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开始注重起自己的感觉来。
我从小就对生死这种东西就看得很淡,所以从来也不认为医生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我自己也会奇怪。我总是因为走神而开错了处方,我用圆珠笔将上面所写拉丁文字母用力划掉,然后看着纸上的大块空白便无聊地涂来涂去。我的办公桌内已经积了几本被我划着乱七八糟的处方,偶尔看到它们我会想到自己,处方的用途便是被人写上字领到药物,因为上面不同的拉丁文而领到不同的药物,就好像受不同教育的人做着不同的职业,这便是命运。只是有些处方却像我这样的人乱涂一气而无法完成其命,但永远不要认为没有好的规则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事实上有一次同事拿着我乱涂的处方竟然也开到了药,那是因为药房的人从来看不清我的笔迹。
你在笑?
你怎么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叶小愁的特异功是从何而来。
你的心告诉我的。
不知什么时候叶小愁把脚踩在我的脚上,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腰。在我偷偷闻着她头发里好闻的味道时偷偷地听着我的心跳。
你在想什么呢?
想知道?
嗯。
……
怎么不说?
我的心在告诉你。
这次心说什么没听到,因为你的肚子太吵,它在说它饿了。
那天晚上,我们拉着手在街上转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饭店。我和叶小愁本都不是挑剔的人,但是对于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叶小愁还是有权利要求多些。她把她家附近的从大到小的饭让都品头论足一番,可以看出她是这些饭店的常客。不难猜测出她平时与她妈妈的生活。所以当叶小愁说要带我回她家做饭给我吃时,我还是有一些担心的。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我应该不会选择去她的家,但那绝不是因为她做饭的手艺。
我现在开始觉得做饭与生孩子都是独属于女人的本能,是不需要学的。我至今连米饭都蒸不好,而叶小愁这个高中生竟然要说给我做大餐。
我一个人坐在叶小愁家里那不大的客厅中百无聊赖,没有电视,沙发上看不到任何书籍、杂志,除了一些毫无生气的家具,再没有任何其它。有的就只有出奇的净,干净与清净。就算坐在这里,也没有一点家的感觉,甚至连屋子里正常暖气的热都感觉不到。我扣紧衣服把身体尽量陷进沙发里,如果不是旁边厨房里传出叶小愁做饭的声音和味道,我会怀疑自己又坐在了冰冷毫无人情味的医院走廊里。
叶小愁不让我走进厨房,她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警告我,仿佛看到她做饭就像在清晨看没有化妆的女人一样有罪。我很想知道这个还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是如何系着围裙站在案板前麻利地切菜;是怎样熟练地赋予一堆动植物被分解的尸体第二次生命。不知什么东西下锅发出劈啪的声音,我走近厨房却发现叶小愁把厨房的门已经锁上,我才相信叶小愁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做饭。厨房门玻璃上已经粘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蒸气,我只能模糊看见里面的一个小巧身影。我用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勾勒出叶小愁的身影,但却让厨房里那个真实的她变得更加模糊。
转身回到客厅,我才注意到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和周围墙相同颜色的布。它覆盖整整一面墙,如果不是堆在墙角翘起的边缘我根本不会发现。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触摸,那是很少见的深色厚绒布,手指间毛绒感觉好像是雨后的草地,不知道那潮湿、冰冷的感觉是不是来自它后面的水泥墙。我张开手,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绒布里弥漫着一种沉旧的味道,突然让我有点发醉。
叶小愁从厨房走出来时,我依然坐在沙发里,漫不经心拂去沙发上边缘的褶皱,好像刚才不曾站起来过。
厨房开着的门还在向外散放着热气,雾一般的蒸汽竟然将无淡无奇的厨房渲染得如同仙境一般。叶小愁从中穿梭虽不像仙子却来带着一些“仙”气。
一盘蒜蓉青菜,素炒黄花菜,还有一锅火腿笋干汤。因为并没有买菜,叶小愁只是用家里现有的原料做了这几样小菜。这也足够让我惊奇了,而且让我更加惊奇是它们的味道都不错。与我习惯的口味不同,叶小愁做的饭也带着浓郁的江南风味。我问叶小愁是不是她妈妈教她做饭,叶小愁只是给我盛了一碗汤,脸上却露出不知是何意义的表情。
她看着我大口大口吃完所有饭菜,自己却不曾尝一口。我问她为什么不吃。她叹了口气说对自己做的菜根本没有胃口,然后凑近了我的脸带着暧昧的表情说,现在最让我有胃口的是你。
就这样我在叶小愁的注视下吃完了所有的饭菜,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紧张,我怕叶小愁发现我总是不自然地把眼角飘到墙角,那层布仿佛成了潘多拉的魔盒,我知道在它的后面有些什么,因为我的手已经触摸到了它们。从大小还有薄厚,我可以断定那些是照片一类的东西。每次迎上叶小愁的目光,我都有冲动咽下嘴里的饭,然后直接问她那层布后到底躲些什么。但每每随着下咽动作这种念头又会消退,那顿饭我感觉吃得异常缓慢。当我把最后一口汤喝完,叶小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破地方终于有点像家了。
还没有等我有所表示,叶小愁便扔下围裙冲入浴室。她在里面对我说她没办法忍受自己身上的油烟味,如果……随后的话被浴室的水声掩盖,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中面对着茶几上的碗筷。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对气味敏感到如此程度,还好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她喜欢的,要不然的话我也许连她为什么讨厌我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点需要思考的是到底是因为她喜欢我的味道才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而喜欢上我的味道?
我一直思考着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过是不想自己又去分心去想象我身后的那层布后的东西。
可能是怕自己这样天人交战太久,我把碗筷拿到厨房准备把它们洗了。我极少做家务,所以有些手忙脚乱。打开水龙头,往碗中倒洗洁精。然后看着在自来水强烈冲击下飞溅的小气泡,我突然感觉很有趣,在家中从不干活的人却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吃饭,然后又为她刷碗。不光有趣,还带着些甜蜜。只是还没有在我开始憧憬二人生活时,叶小愁又像风一样带着有洗发水香味的蒸汽冲进了厨房。
她甚至没有擦干身子,或者根本还没有冲去头发上的泡沫。她只围了一件浴巾,身上还不时滴着水。她冲我大喊:你在干吗?
我耸了耸肩:帮你刷碗。
谁让你做的?
没有人,就是想做呗。
不行!
我很奇怪叶小愁的反应,仿佛我做错了什么,可我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我准备把洗好的碗擦干放好,结果这更让叶小愁愤怒,她抓过我手中的碗用力地摔在地上,碗被摔成碎片洒落在厨房的每个角落。而叶小愁自己却无力地坐在地上,她脚边的水渍慢慢延伸,像条没有尽头的小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歇斯底里,还是一个小女人的。我不知如何面对便靠着水池看着蹲在地上的叶小愁,她一直双手抱着肩蹲在那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隔了一会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她肩上的皮肤冰冷,身体也在颤抖。我想把她拉起来,可她却一点不合作,每当我抱起她时,她的身体又会从我的怀里滑下去。我试了两次便放弃了,我有些厌烦这样便问她:你要怎么样?
你从这出去。
叶小愁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走出厨房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衣准备离开,却不想叶小愁冲过来在背后用力抱住了我的腰。
我想挣脱叶小愁的手臂,却不想她抱得死死的。我叹了口气说:你不是想要我走吗?
我只是让你离开厨房。
什么?
我不要你去厨房,我不用你为我刷碗,我不用你帮我干活;永远是我为你做饭,为你洗衣服,为你泡茶,为你烫衣服;不要你听别人的话,只听我的话,什么也不干,每天早晨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去上班,在离开家门口时吻我的额头,我为你整理衣领。我永远不要你的身体沾上油烟味,永远不想你的衣领上粘上灰尘。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对你,永远……
叶小愁双手紧紧扣着箍住我的腰,脸在我的后背慢慢摩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渐渐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我扭了扭身子试着转过身,这时才发现叶小愁全身赤裸地抱着我。她的浴巾散落在地上,拖鞋也丢在一旁。果然叶小愁是光着两脚,我连忙把外套裹在她的身上。而她的双手依然紧紧扣住我的腰不松开,她的脸上出现绯红的颜色,摸上去已经开始烫手了。我连忙把她抱进屋,刚要把她放在房间里的大床上时,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我的房间,去旁边的小屋。
在我看来这两间屋子真的没有什么分别,除了床的大小以外。但当叶小愁躲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时还是如释重负似地吐了口气,
当我转身离开时,叶小愁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告诉她我只是去为她倒杯水,她才把手放开。
我拿着水杯走到客厅里,叶小愁的浴巾依然在地上,我捡起来,站在厅里我突然感觉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莫名其妙些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回到叶小愁的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把水喝掉。叶小愁放下水杯,有点可怜巴巴地问我。
你不会离开我吧。
我摇了摇头,叶小愁笑了,她抓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吃吃地笑。我让她快些睡觉,她却开始用力扯我的手。
你陪我一起睡。
最后我也躺在了叶小愁那小小的单人床上。
我一个人差不多就将叶小愁的床占满,脚也露在被子外。叶小愁体贴地为我拉了拉被子,而她自己现在已经是半靠在我的身上。她依然是什么也没有穿,即便是穿着厚毛衣我也能感觉到从她皮肤上透过的烫。我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有点不知所措,而被她身体压住的那只手臂也是阵阵发麻,可是能感觉到了我手臂的僵硬,叶小愁压在我手臂上的身体更是肆无忌惮地扭动。我偷偷吞咽了一下口水,结果还是被叶小愁发现。她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在我的胸口画着,然后她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你不觉得床上很挤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把毛衣脱了,那么占地方。
即便是傻子也可能想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来不及思考是否让它发生,身上的毛衣便被叶小愁扯掉,当然其中一定会有我自己的配合。很快就是我的裤子,只是到了关键的部分,叶小愁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的指间在大腿上轻轻划着,我的身体第一次被这样刺激,竟然有些不能自控,我把身体弓起,但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叶小愁轻轻在我耳边吹着气,她问我:
是不是还是觉得床上有点挤?
……
那要不要把占地方的东西都脱掉呢?
……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任凭叶小愁的手动作。当我完全赤裸时,叶小愁突然掀开被子,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我不觉打了个冷战。叶小愁把头埋进被子里好一会,然后伸出头对我说:我们两个人的味儿混在一起,分不开了。还没有等我说话,叶小愁的身体便一点点向下移动,然后停在我身体的某一处不再动。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冲入我的脑子,让我不禁颤抖。
叶小愁在做这一切时紧紧握着我的手,而我却无暇去理会。我的心跳开始过速,脑子里完全是一切空白,但在思想最深处又不禁在思考些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真实的感觉一起充斥着我的大脑,我与叶小愁的一切就像快转的录像带一样飞速在我的脑海里放映,我在寻找她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至关重要的一句话。但是越来越强烈的快感和紧张让我无法集中精力,这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又想不起来了。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铃声将我唤醒,我像条件反射一样推开叶小愁坐起。电话是妈打来的,她问我最近怎样,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已经近两个月没回家了,让我周末回去吃饭,在要结束电话时问我为什么喘得那么厉害,我只能告诉她刚刚从外面跑进来,听到我的话叶小愁趴在我的身上露出坏坏的笑。
放下电话,我长长吐了口气,然后轻轻推开叶小愁开始穿衣服。叶小愁不解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想起了她对我讲过的一句话,不知为何那句话现在不断在我的耳边回响,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问了她那句可能是我最不应该问的话。
那晚我和叶小愁什么也没有发生,凌晨的时候医院守卫看到我回到医院十分惊讶,我没有太过解释便走进了医院。
整个医院里亮着昏黄的灯,几声病人的咳嗽不时从病房里传出。路过普外办公室时,我看到一个年轻护士把头枕在胳膊上睡在办公桌上。她颈上的寰椎高高耸起,光照在上面将皮肤上的细微毫毛都映成金黄色。
不久的刚才叶小愁背对着我全身蜷成一团,她颈上的寰椎也是这样对着我,竟然如同利器一般将我刺痛。我离开时叶小愁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