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倒灌而回,卷起老爷子的身子消失在河道里。张文远躺在桥上,仔细回想这一夜所经历的事情,恍如隔世。
“轰隆隆——”
就在这一刻,天上乌云密布,东方出现的一缕阳光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天的阴云。
张文远在老家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北方的冬天打过雷。
但在今天,天上的响雷如同密鼓声,好像要把数千年的怨怒一股脑发泄出来。
雨越下越大,东北风吹来,荡起无数雨雾,雨水在他身边不断汇聚,由高到低,向河道里流去。
然而此时,他的脑后传来一阵阵温暖,热流兵分两路,顺着身体不断向下迁移,随着暖意加剧,身子变得越来越透明,两条小龙一黄一黑,向下游动着。
不断流动的血液,跳动的心脏,寸寸而断的的骨骼,全身每一个部位,如同镜像一般呈现在眼里。
在两条小龙的游走下,全身骨骼不断融合着,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浇铸的手工匠人。
小时候家里穷,为了省钱,大人们便将日常生活中剩下的废铝拿给手工匠人,让他们帮助浇铸一个新的铝锅。手工匠人将废铝扔进钢皿烧成铝水,然后倒入模具。银白色的铝水顺着凹槽充满模具,就这样,一个新的铝锅便制成了。
张文远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的全身骨骼以可见的速度不断地融合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龙游遍全身,再一次进入他的脑后。
那颗夜明珠被老爷子塞进他的后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听着水滴声,如同身处洪荒,感受着人类千万年来的不断变迁。就这样,张文远站了起来。
老石闸还是原来的老石闸,只是石闸下的河水已经干涸。张人声趴在桥下,双眼恐惧地望着远去的河道,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不选我?”
“为什么不选我!”
张文远皱着眉头,二大爷张人声被大爷张人杰击落桥墩,幸亏无事。只是现在的样子,好像是真的……疯了?
在抢夺夜明珠的时候,大爷被爷爷诈死所骗,此时生死不知,他也没有精力再去寻找大爷。
此时的张文远,如同大病初愈一样,没有一生力气。远处的大堤上,老爹张人礼呆呆地站在雨中,望着远去的河道,面无表情。堂哥张文定则是站在远处的泵站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张文远看不懂自己老爹的眼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爹的眼神中反而透射出一股悲凉。
“难道老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张文远呆呆地想着。
他缓步走到老爹身边,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只是轻轻道:“爸,爷爷,他被大水冲走了。”
老爹也不看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桥上,对着堂哥张文定挥了挥手,大声道:“文定,快来过来把你爹拉上来。”
堂哥见到老爹叫他,朝着桥上跑了过来,边跑边道:“三叔,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俺爹、俺大爷都掉进河里了?还有俺爷爷怎么不见了?刚才云蒙蒙的一片,俺也看不清东西,这事也太奇怪。”
张文远看着堂哥的表情,有些疑惑,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何止是惊天动地,难道他这堂哥竟然什么也没看到不成?
张人礼似乎知道自己儿子心里的疑问,对着张文定道:“文定,先别急着说话,把你爹拉上来,可别在水里冻坏了!”
其实不用张人礼说,张文定也早已往桥下走去,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血浓于水。张人礼也没闲着,走下去给张文定搭了把手。张文远想过去帮忙,只是全身酸软无力,只好站在一旁观看。
雨并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是爷爷入殡的日子,众位亲友都会和爷爷的遗体告别。
老爷子被大水冲走,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他一时间没了主意。
张文定背着张人声,四人冒着大雨往家中返回。一路上张文定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疑问,张文远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难以从种种不正常的现象中走出来,只好任由堂哥说着,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只是堂哥一路上说的最多的便是,“俺爷爷怎么站在桥下面像个疯子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张文远也终于知道,老爷子在与黑龙斗法的过程,堂哥并没有见到,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疯狂的老人站在桥下不断地张牙舞爪。满天的九字真言,明亮夺目的囚龙石与穷凶极恶的黑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无所有的空气。
如果一切都是空气,大坝上被砸陷下去的巨大缺口又该如何解释?
缺口向下陷入六七米深的样子,张文远几个人艰难地爬出大坑,到了这里,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有张人声附在张文定的后背上不断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选我!”
悲愤的声音混合着雷声、雨水冲刷的声音,多了一股诡异。
“大爷,你怎么在这里?”
正当他们向家中走着,张文定突然叫出声来。张文远抬头看去,却见张人杰趴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张人杰被卡在一根粗大的树根中间。他们站在缺口底部,小心翼翼地淌过流水,想要将张人杰扶下来。
张文远爬到土坡上,只见大爷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与先前万事不萦于心的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这个时候,张人礼抬头看着张人杰,轻轻道:“大哥,事到如今,你可死心了么?”
张人杰如若未闻,任由张文远扶着他向前走去。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传来,张文远以为接下来大雨会继续下的时候。云收雨散,天上反而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只是一瞬间,便是冰火两重天。
张文远再一次见到了天有不测风云是个什么样子,雷声似乎震醒了张人杰的灵识,他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张人礼道:“三弟,你可后悔吗?”
二人相互对望着,眼神中都带有一股悲哀。他们的眼神是如此的复杂,复杂到张文远瞧了好久也没有读懂眼神的含义。
“你可死心了么?”
“你可后悔么?”
他们兄弟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故事?以至于让他们如此丧气?
张文远看着两位长辈,他们的脸上充满着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悲哀与沮丧交织的情绪,同时蕴含着一种解脱。
混合着已经疯了的二大爷的痴念,让人产生一种宿命的错觉。
张人礼轻轻道:“积攒千年的意志,你我兄弟又如何抗衡?从我二十四岁那年,便没有一天欢喜的日子,转眼三十年已过,而我们,也都老了。”
老大张人杰呆呆地看着张人礼,如释重负道:“老三,我一直小瞧了你。你比我们几个兄弟悟的都深啊。”
张人杰从树根中钻出来,依着土壁滑落而下,走到张文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小远,我们张家以后的命运,就在你的肩膀上了。你,可要争气啊!”
张文远看着大爷,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张文定没有顾虑,张口便问道:“大爷,俺见你掉进河里去了,怎么会挂在这里啊?没找到俺爷爷,丧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