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是凉州。黄沙漫天,骄阳如火,广阔无垠的沙漠是生命的禁区,枯萎的胡杨树旁边,风滚草漫无目的地滚向东,滚向西,滚向南,滚向北,最后在驼铃声中被人踩在脚下,埋进黄沙。
玉门关内,是凉州。入了关,北边是北山,南边是南山,两侧山壁如刀斧削成,高不可攀,陡峭异常。中间一条狭窄的地界便是河西走廊。那里坐落着张掖,酒泉,敦煌,武威,金城,五郡繁华,人烟扑地,桑柘满城。又是神州王朝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商埠重镇,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正所谓“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
雍凉之都,汉羌边界,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自古凉州铁骑横行天下,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是于朝廷于西域相关,镇守凉州,震慑周遭的异族,保证驼队商旅通商的安全,凉州的军队必须是帝国之中当之无愧的最强战力。至于百姓,随身带刀器是寻常。与人争辩,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血溅三尺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为凉州的军民如此,所以中原武林对凉州的侠客大多忌惮,并且把“凉州汉”列为“江湖五大惹不起”之首,位列“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之上。凉州,更是得了“侠都”之名。
有个女人说,“如果你爱一个男人,就让他去凉州,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男人,就让他去凉州,因为那里是地狱。”去过凉州的人越多,关于凉州的异闻越多,关于凉州的印象也更加扑朔迷离,如同一个谜,最后让凉州成了一个武林中的神秘之地,引得无数江湖儿女趋之若鹜,讳莫如深。
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当山。一清早,小道童起床来,穿好道服去柴房劈柴,去溪边挑水。他前年才上山,去年成了武当派副掌门的侍童,伺候他的起居。除了练功,烧水也是每天必做的功课,而且要早早烧好,给起床的副掌门洗脸,若是晚了耽误副掌门的早课,小道童免不了一番体罚。副掌门在山上地位颇高。论辈分,他是掌门的二师弟;论身份,他是掌门之下一派副手;论武功,更是连掌门都自愧不如。当年上一代武当掌门对他的评价是“剑意天成”,天资聪慧的他对学武更是热衷,剑术修为一日千里,初次下山就以一招“云舞龙象”震住峨眉派与青城派,解了两派的纷争。山上众人最看好不过三十岁就是武当山武道第一人的他接任掌门,然而师傅说他心境不纯,力排众议地让长他十岁的大师兄继承衣钵。新掌门虽然武学上天赋平平,但是行事公道,在山上平易近人,十分得人心,小道童也十分喜欢那位和蔼的掌门,对于每天板着脸,只知道钻研武学不懂人情世故的副掌门,倒是敬畏非常。
烧好水后,小道童用瓢舀出,将铜壶装满,提去副掌门房前。说来很奇怪,平日里卯时就会出门的副掌门,今天快到巳时了房内还是没有任何醒来的声响。小道童不敢打扰,只能在门外静静候着,时不时摸摸铜壶,担心水凉了,转眼去看到一脸不悦的掌门走过来,小道童想到现在已是早课时间了,副掌门缺席了早课,掌门是要来问罪了。待掌门走近,他赶忙恭敬的行礼。掌门问他副掌门有出去吗,小道童说,“弟子卯时就在门外等候,副掌门并没有出去。”掌门怒气冲冲地伸手叩门,那门竟然是没有锁上,被轻轻地叩开。掌门和小道童均是一脸不解,紧忙进去,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大吃一惊!只见副掌门打坐在床上,全身被人从头顶上浇下金水,如今已经凝固,变作是一尊金身像,七窍之中又流出银色的液体,房间里弥漫着水银的呛鼻气味。
凉州。这时天尚早,刚刚破晓,巷子里寂静无人,赵汗青满身汗水,急匆匆地跑过,溜到凉王府后面,把门敲开。也不管被吵醒起床开门的小厮诧异的表情,径直跑进院子里,打了水冲个凉。
“小白,有吃的吗?什么都好,快点拿来,我要饿死了。”
没多久,那名被唤作“小白”的侍女从房间里走出来,去伙房端了饭菜和汤,拿到院子中,放在天井的青石板上。
“身上脏,不准进书房,就在这里吃吧。”
赵汗青席地而坐,身上沾了水,凝固的血块也化开了,他把原本黏在皮肤上的衣服脱下,从小白手中接过绷带和消毒了的银针与金疮药,先止血,涂上药,包扎起来,简单处理后赵汗青才喝了一口有些凉的汤。
“昨天王爷找你来着。我说你不在,王爷没讲什么就走了。”小白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交给赵汗青,“这是连夜送来的信。”
赵汗青接过仍带小白体温的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胭脂的香气,不怀好意的笑了。
小白原本被赵汗青嗅信的轻薄之举十分生气,却碍于身份不能发作,憋的双颊粉红,如今却看到这登徒子看过信后,嘴角微微扬起。
信中写道,“凉州大马,出手金银,武当恶首,尘寰绝音。”
赵汗青吃过饭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小白收拾了一片狼藉的院子,赵汗青则是走进书房。看到书桌上放的信,赵汗青不觉的又是暗中叹息,心中有苦难言。
这份信是在素叶水城安插的探子送来的,信上所写的是关于他的一个堂弟赵丹心的。前些时间素叶水城遭结骨族大军威逼,凉州也因此拨了大军前去,没想到大军还没有到达,将军便被安插在城中的刺客所杀。等到大军到了,群龙无首,无人能够统领大军,最后他的这个堂弟只能跟着凉州军一同撤回关内。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到敦煌郡了。
现在令赵汗青头疼的是如何安置这位堂弟。赵丹心的父亲是都护将军这件事情。神州王朝皇都之外划分九州,各州均设一位刺史,一位大将军,一位王爷。刺史管内政,将军掌军马,而王爷则是皇家子孙,是作为王权与皇都的代言人身份,为神州王朝镇守四方。而关外之地则是设了都护,都护领地内有一十八座城,既是为通商着想,给来往的商队旅人提供住所和衣食,传递商业信息,也是作为阵前卒,为国守门考虑,一旦西域部落异族入侵,都护首当其冲。都护中设有城主和将军,赵丹心的父亲正是素叶水城的将军。世人眼中,王室子弟应该是生得锦衣玉食,过得骄傲跋扈。然而将军是在皇都时候很不受待见的王族子弟,被派到都护当将军,其实和发配边疆没有什么两样。而今素叶水城沦为结骨族之手,想必现在皇城的言论肯定是不乏诋毁之语,更加不会忌惮以虚构的恶毒猜想来为原本就“名声狼藉”的皇家败类形象添砖加瓦。既然将军已死,那这笔账肯定是要算到身为将军之子的赵丹心身上了。
(苦恼啊,该如何安排他呢?)
赵汗青将这件事情跟凉王讲过,凉王却甩手让他看着办。(老头子真是扔给我一个烫手山芋,吃也不是,捧也不是,丢也不是。难不成是要我直接杀了吗?)
虽说杀个人对赵汗青而言并非难事,武当山的那位副掌门便是死在他下达的金银双杀令之下,只是赵丹心毕竟还是赵家人,若是死在凉州境内,难免会牵扯到凉王府,落人口实。“悠悠众口,甚于防川,”意思不是说人言可畏,毕竟再多唾沫也淹不死人,听不到也就心静了,只是担心那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在朝堂上大说一通,宫里的那位一个不高兴,这后果他凉王府可承担不了。
赵汗青喟叹:堂堂世子,如今却成了一个杀不得救不得,整个神州都想让他活不好的人,真是讽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赵丹心现在下榻敦煌郡城外驿站,和他一起的还有李少游和杜思危。
眼见素叶水城落入异族之手,李少游的父亲只得决定放弃城里的生意,举家搬迁,和大军一起来到凉州。临行时候儒生说他此生不打算再入关,因此没有跟来,只叮嘱李少游说他在凉州留了一把剑,画了地图,李少游若是想要,可以自己去寻。老黄和湛安和与许多人一样选择留在素叶水城,但是老黄担心杜思危的安全,又不打算让他进军营,是怕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儒生便提议让杜思危给李少游当个书童,也前去凉州比较好,便和老爷说了,杜思危就这样也来到敦煌驿站。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素叶水城的杜思危显然没有举家搬迁的李少游那般闲适和好心情,一路上话很少说,频频回首望向素叶水城的方向。李少游在马上欣赏着凉州的风景人情,心中充满了对江湖的期待。
赵丹心也如杜思危一般路上很少说话,不苟言笑。这原因自然是因为将军身死,丧父之痛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一夜成人的感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神州王朝的焦点,在诸多如赵汗青那样的策士的脑海中已经被杀死上千次。他身在之地已是雷池沧海,暗流涌动,而真正的暴风雨还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