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的数条河流在西南端汇集成一条大河,被称作子午江,当然最大的支流还是大泽瀑布下的那条。
子午江出子午谷是一段长约四五里的峡谷,名为子午峡。两边山高千仞,遮天蔽日。
出了子午峡,另一条河流从高山间由北汇入子午江。
再往下游不过一里水面就变得极为开阔,两岸各有一城,西北的叫漓沅城,东南的叫子午城。两座城市都有数千年的历史,分分合合演绎着世俗与修行界的恩怨情仇。在子午江的两岸,有成百上千家酒楼,临江而立,日有江风夜有江月,是当地人最爱去的地方。
子午城这边有一座酒楼,名叫望江楼。老板岑生原本是个书生,却起了个俗名,因为这两岸叫望江楼的怕不有数十家。岑生曾对人说:“这个名字好啊,两字道尽无数风情。”
这一晚是个弦月,穆紫凭栏而立,看着满江月色,心中却一点也不能平静。
几个月前,在大泽瀑布下竹屋养伤的水寒和木紫被人偷袭。敌人一共三个,从头到尾没有报名号,但穆紫把他们的衣着神情相貌记得清清楚楚。危急之际,穆紫见到了水寒的新悟出的法术,正是之前在面对地阙神宫的那一招,只不过,那次没有什么效果。水寒挥手间在二人和来敌之间布置了一道冰墙,然后轰然爆炸,水寒也只来得及把穆紫和自己用寒冰包裹起来,便被炸入了河流之中。
穆紫醒来后在一个渔户家中,被地阙神宫的人打的伤还未全好,但行动没多大问题,便准备告辞。
从渔户家中出来,望着葱葱郁郁的子午谷以及远在天边的雪峰,穆紫只觉天地一片茫然,不知所适。
算来自己快十七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浮现。
自己先是被康叔送到灵隐山庄,然后莫名其妙的被木黎带去去帮水寒抄书,在水寒指导下感悟天地,跟着木黎等一同修行,再后来按师门惯例外出游历。
多年来,除了对那本奇书所描述的地方有些好奇之外,自己竟从未想过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自己心意若何。
陡然之间,发现天地之间,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没有人再来决定自己该去哪,该做什么,这种空虚让穆紫不知所措,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穆紫就这样看着眼前的河水,呆呆的站立了半响。
最后还是渔户叫醒了穆紫。渔户送了些干粮让穆紫带着,主要是鱼干。
穆紫看着渔户,暗想,若是可以在这里安然生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又忽然想到,自己出门历练,求的是磨砺,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更何况,师兄们可能身处险境,自己怎能安居?一念及此,穆紫知道自己现在至少还有一件事可做——寻找失散的师兄们。
子午谷中并无大城,只有散落四处的村庄,这样的好处在于走不了多久就能遇到村庄。
穆紫不敢再用霜云遁法飞行,只能步行四处打听,但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数月之后,穆紫来到了子午城。随着修为的加深,穆紫可以旬日不食,仅需少量食物便可,然而终究需要吃些东西。在子午谷中,还可采野果,但到了子午城,便举步维艰。
找了数月,穆紫已然心灰,子午城修者来往频繁,也许能打听到消息,便想先在子午城住下。
老板岑生是个书生,不知怎么看出穆紫不同之处,穆紫路过时便被叫住。二人一个想招人,一个想住下,一拍即合,穆紫便成了账房先生。
然而这望江楼生意每日就那么多,穆紫日子过得十分清闲,如此一来,望着江面发愁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弦下相思弦上说,月本无心说月愁。”这是老板岑生所写的句子,木黎看惯了道书和前人笔记,不能品味这人间诗句的美丑,见老板颇为得意,也时常拿来翻阅,此时此刻倒也应了景。晚上照例封江,一艘船也看不到,凄凉的月色越显孤单。
“喂!你怎么又在发呆?发呆有那么好玩吗?”一个俏皮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穆紫不用回头便知道,这是伊叔,情绪被打断,听得这话,心中想着:“发呆本来就不是玩,怎么能说好不好玩呢?”
穆紫还没说话,伊叔已经站在了他旁边,伸手在他面前回了挥,穆紫不由自主的仰了仰头,伊叔说道:“还好,没完全呆。”
伊叔,是在穆紫进望江楼之后进来的店小二,本来望江楼小二不是他,但就在穆紫来之后没多久那个小二就失踪了,然后伊叔就来了。伊叔,不是个大叔,而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跟穆紫一般大小,眉清目秀,性格活泼讨巧,岑生很是满意这样一个店小二。当然和木紫一样,第一次听伊叔介绍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当爹的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尤其令穆紫苦笑不得的是,伊叔介绍完自己后第一句就是:“以后要叫叔!”
自此之后木紫就沉浸在苦恼之中。老板从来都叫小伊,穆紫这么叫伊叔根本就当做没听到,而一叫伊叔,伊叔立马一脸笑容的答应,穆紫当然知道伊叔玩的小把戏,但也只能一笑了之。久而久之,穆紫“喂!”“小伊!”“伊叔!”的乱喊,不过小伊只会回应最后一个称呼。
穆紫知道伊叔是个修者,伊叔也知道到穆紫是个修者。不同的是伊叔知道木紫是是五行灵脉,才第一次五行转运,而木紫甚至不知道伊叔是什么灵脉。相同的是二人都对老板岑生保密。
伊叔拍了拍穆紫的肩,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道:“叔劝你一句,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烦恼?像叔这样,该吃吃,该笑笑,人间走一朝,片尘不沾身!”
穆紫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伊叔经常自称“叔”,但每次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的时候穆紫都忍不住笑意。
伊叔却不乐意了,作势双手叉腰,一脸怒容:“哼!叔好心好意劝你,你居然敢嘲笑叔!”
穆紫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笑越大声了。
伊叔做了半天怒容,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喷了穆紫一身鼻涕口水。
半响之后,二人终于忍住了笑。
伊叔突然问道:“能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吗?”这是伊叔第一次问穆紫,更关键的是伊叔没有自称叔。所以穆紫知道伊叔是真心在问。
穆紫跟伊叔讲起了大泽的那一场正邪大战,以及那猝不及防的别离。
江水哗哗的流淌着,伴着二人问答的声音,像一首夜曲,温柔地抚平穆紫心中的忧伤,慢慢的抹去二人之间的隔阂。
阁楼之上,岑生坐在窗边,点着一盏灯,持着一本书,就着风浪声、话语声,时不时喝一口已经放凉了的茶。
夜阑人静,穆紫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临轩之谈,那感觉很奇妙。仿佛有一双手,将自己轻轻拥抱,温暖而舒适,恍惚间伊叔变成了个女子,俏皮而轻佻,穆紫忽然笑了起来,那自称叔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