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宁朝特使送来国书。八月廿八,是宁朝国君六十六岁寿诞。老国君大排寿宴,邀请袤合洲其余六国的国君都来喝他的寿酒。
宁朝国君是袤合七国中年纪最长的君王,何况他派了特使走遍袤合递交国书郑重相邀,谁也不好意思拂他的面子。锦阳帝也欣然应邀。而且他做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决定,他要带天景一起去,由太子和玄明共同监国。
这个决定实在古怪。天景也百思不得其解。平日里,她就是想出宫去昀城里转转,都要和父皇泡好长时间的蘑菇。这次倒好,她根本没敢想会有长途旅行,父皇居然主动提出带她去。
按理说,这种郑重的外交场合,如果携皇嗣出席,首先必然是太子,不是太子也总得是个皇子,还从未听闻过携公主出席他国国宴的先例。
天景想不通这件事,很想能听听贺云阳的看法。可是自从他们一致喜欢上了银月原的夜色之后,她的御风符就总不够用。她又不好意思跟师傅多要,如果翊雪追问用途的话不好解释。贺云阳曾提出他可以来皇宫里接她,她拒绝了,她不想显得那么没用,事事都要依靠他,这样她会更依赖他。而太过依赖一个人是危险的。
天景公主就是这样别扭的性格。一边和师傅别扭,一边和贺云阳别扭,总之是和她自己别扭。
把仅剩的几张御风符一数再数,天景最终决定,还是和他用“寄思帕”笔谈吧。
把父皇要带她去宁朝赴国君寿宴,而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由让太子和玄明共同监国的事写上帕子,等了相当长的时间,素净的绢帕上才慢慢浮出贺云阳漂亮的字迹,她可以想到他一边写字一边蹙眉思索的样子。
“你父皇已经不再完全信任太子了。他让玄明分理监国事宜,一是为了锻炼玄明,毕竟身为皇子,如果一点政务都不通,也着实说不过去。二嘛,也许他还担心,在他离国的时间里,如果把权力都交予太子,他也许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比如篡位。太子年纪不小了,心计日重,羽翼渐丰,最近又娶了一位背景强大的太子妃。那女子的爷爷和父亲可是你们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真下了决心,趁你父皇不在期间扶太子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玄明正好能够制衡太子,他舅舅谢午华手中掌握着大渊总兵马三成左右的调动权,而玄明的立场就是谢午华的立场,玄明是老实人好孩子,绝不会与太子沆瀣一气。只要军权不乱,文官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天景很佩服他的缜密思维。可是,贺云阳对大渊朝中军中的了解深得过了头。清楚太子妃的长辈在朝中的地位也还罢了,问题是,谢午华的兵权到底有多大,她都并不十分清楚,或者说,直到今天,她才通过贺云阳了解清楚了。
盯着那一大段话,直到最后一个字消失。天景也想通了。现在根本不需要担心贺云阳。他即使有称霸整个袤合洲的野心,好歹也得等到他坐稳齐朝江山之后,眼下,太子才是她需要担心的人。
她提笔继续写道,“但玄明太老实了,恐怕不是太子的对手,就是太子暗地里做些什么,他也未必能知道能了解呢,父皇为什么不带玄明去宁朝,让我来和太子周旋?”
那边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帕子上浮出一句非常气人的话。“那是因为你父皇知道,你除了有颗比较聪明的小脑袋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很生气是吧?你肯定很想对我吼,‘谁说我什么都没有!我有虎翼,还有瞳术,还有御风符……’可是天景,你所拥有的这些,如果遇到了巨大的突变,是不值一提的。”
“我们先说虎翼。虎翼不是你的。虎翼只听命效忠于大渊的皇帝,但当皇帝不在的时候,当他们要在太子和公主之间选择一个来效忠,你认为他们会怎么选?虎翼现在是你最大的保障,可一旦他们反了水,他们也是你最大的危险。你父皇不知道你还有很多的小法术小把戏,可就算他知道了,他还是不会把你留下。天景,你要记住,不管多厉害的‘小’,终究敌不过‘大’。一旦你父皇不在,你就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丫头,而太子,他身后一步就是皇位,他拥有大半个朝堂的臣子支持,他比你‘大’得太多了。”
“而且你不要小看玄明。你和我说过,他已经知道了是太子派兵扮作马贼劫杀他。他既已知道了太子的真面目,又被你父皇委以重任,岂能不留神小心地盯牢太子。而且太子并不知自己在玄明眼里已经露了馅,以为他还是那个实诚单纯的傻小子。这样的误判就把他推到了明处,而玄明则隐在了暗处。我猜想,你父皇已经,或者在临行前,会把调动京畿保卫力量的权力交给玄明。再者,因为谢午华的关系,朝中的武将,不管明处如何,暗中肯定和玄明比较近密。况且,他有一身好功夫,想谋杀他都不容易。所以,那个你不以为然的傻小子,其真实的力量,比你强大很多,强大到足以抗衡太子。”
天景已经被他打击得没有想法了,偏偏他打击得有理有据,让她只能点头叹气而已。她就伏在桌上叹了好一会儿气,然后眨眨眼睛,嘴角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抓过笔又写到,“贺云阳,那你说我父皇为什么要带我去宁朝?莫非那边有一位英俊潇洒,品貌俱佳的皇子,要带我去相看相看?”
这句话写出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应。天景有点后悔,不该写这样的话,他肯定生气了,还有些事情想问他呢,可他已经生气了,估计再问他什么也不会回答了。
她想再写些什么,说明刚才的话只是开玩笑,就是有那样的宁朝皇子她也不相看。又觉得脸红,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在意他?他岂不是会很得意?
不能让贺云阳得意!这是天景公主的一贯准则。
又等了一会儿,帕子上还是空白。夜更深了,没剪的灯花结了很长。天景打了个哈欠,在继续等回音还是道歉还是去睡觉三者间辗转纠结。
窗棂上突然“啪”的一响,贺云阳的声音低喝道,“陈天景,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