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早晨湿气很重，虽然没有下过雨，树叶上还是积满了水，一滴一滴的往下。益建银行的新入行大学生们站在综合楼前迎着山那头的朝阳正式开始了培训。
毕磊似乎睡得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很有中气地向大家问好，指导大家做完早操便开始给大家随机分组，一男一女为一组。
大家根据毕磊的指示分成了几十队，益建银行的男女比例相对比较对称，只有少数几个女生落了单，只能女女一组了。按照毕磊的指示，男生用眼罩把眼睛蒙了起来，脱去了鞋子。
“现在，男孩子们，你们要借助你们旁边美女的帮助，让他们带着你们转完我们这个镜湖山庄。后面的后山上，地上有碎石头、碎玻璃，有虫、有脏物，就像你们未来的路，是坎坷的，是崎岖的。你们看不见，但是你们有队友相伴，你们唯有信任你们的队友，才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美女们，你们肩负着能否引导你们的队友顺利完成任务的重任。出发！“毕磊一声令下，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向后山进发了。
雷天一直没好意思正眼瞧瞧旁边的美女，透过眼罩下方的缝隙，目光恰好落在美女的胸脯上。如此正大光明的欣赏，雷天很是满意。
“你好，我是成津分行的雷天。”雷天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是省分行的古月，古月胡的古月。”身边的美女很是温柔的回答。
古月扶着雷天大步的往前走。
“小心，前面到了山路了。”古月说罢就顺手挽过雷天的右手，雷天的右臂直接碰到了古月的胸部，软软的，看来古月穿的是一般的棉布胸罩。而两人的手也紧紧的十字相扣。这一刹那，雷天脑海中闪过沐梓的身影。
古月小心翼翼的扶着雷天一步一步的上台阶，台阶上布满了青苔，雷天有没有穿鞋，很是湿滑，因为看不到，踩上去总有一种说不出口恶心的感觉。
队伍走的很慢，后面的人总是很快的就能追上前面的队伍，很恰当的解释了什么叫做摩肩接踵。突然人群乱了一下，有几个女生发出了尖叫声，原来有人滑到了滚了下来。队伍行进的过程中，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慢慢的大家也就习惯了。雷天走的很慢，因为他也很享受被美女抱着臂膀的感觉。
“前面到下坡了，你先不要动，我扶着你的腿，你感受一下高度，不要踏空了。”古月很是细心，因为前面一直上坡，这里突然转为下坡，她考虑到了走路的习惯突然改变。她用力的提着雷天小腿裤管，慢慢的往下放，这么重复了几次，雷天下了几个台阶后也慢慢的习惯了。
“古月，你起来吧，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雷天一边说一遍俯身下去扶她，因为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下手了。雷天手上感觉到一片光滑细腻，原来是错碰到了古月的脸蛋了。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雷天感到一阵慌乱，虽然他很想这样，但这却真不是他期望发生的。
“没事，我们继续走吧。”古月迅速地站了起来，继续抱着雷天的手臂往前行。
也许是因为太阳已经升起的缘故，雷天感觉到脚下逐渐温暖，脸上也温暖起来。山林里高高的书上不断有水滴滴落，冰冷冰冷的，与温暖的阳光并不相称。
经过了一段温暖而又湿润的道路以后，毕磊宣布男生可以揭开眼罩，并且要求作为报答，男生应当背着女生走完剩下的路。最后达到终点的二十对将受到惩罚，中途女生落地两次就要受到惩罚。
雷天背起古月，古月个子很高，与雷天差不多，背起来自然就比较吃力。
眼看快要到终点了，可是古月却越来越重，超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要不我到前面，你抱着我。这样换个姿势没那么累。”古月在背后说道。
“好。”雷天换成了公主抱，抱着古月确实被背着她轻松不少，雷天也能加快往前跑了。
跑着跑着，雷天心里既有兴奋也有愧疚，兴奋的是除了沐梓他还没这么接触过其他女人，愧疚的是与古月的“肌肤之亲”总让他感觉到背叛了沐梓。
活动终于结束了，有几个男生被扎破了脚，还有几个女生因为男生体力不支被摔下来，其中一个胖妹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很是喜剧。
毕磊在众人面前边走边训示：“活动的前半截，就像你们以后的工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们会有一个队友，他们可以给你们指导。所以，你们到了工作岗位上，一定要寻找自己的向导，对于不懂得事情一定要问，不懂得东西，一定要学。另一方面来说，我们也可以看到被扎到脚的几位兄弟，他们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说明两方面的问题，一是虽然有向导，你们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二是你们如果作为向导，就应当要对自己的队友负责。你们要记住了，一切问题的根本问题，就是人的问题。“
雷天不得不佩服王毅的判断，一切问题，就是人的问题，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培训中的某一天，柳江分行的杨小红不见了踪影，手机关机，上课点到缺席，中午吃饭缺席，镜湖山庄是封闭式基地，门口的监控显示杨小红并没有出过门。培训班的生活老师发动了所有人寻找她，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结合到前两日杨小红情绪低落、想出门买烧烤的事情，大家判断杨小红是翻墙出去了，到了晚上必定回来。雷天还在感叹，没想到杨小红看起来如此文静孱弱的女孩居然会翻墙。而培训基地主任还念叨着一定要向省分行汇报，给杨小红重重的处罚，最好是不跟她签合同。
可是晚上杨小红并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有人在镜湖里面发现了她。杨小红本来就瘦小，经过湖水一泡，冷冰冰的脸色更加苍白。女生们都围在杨小红的遗体旁哭泣，男生们则忙碌着收拾现场。
“我们初步判断，杨小红同志是失足落水，溺水而亡。”培训基地的牛主任在综合楼大会议室里对着全体员工解释。
“这个，各位同事还是要注意人身安全，不要随意的靠近湖水。我呀，宣布一下新的纪律，这个镜湖旁边10米都列为安全区域，不能进去，被发现一次扣积分1分，扣满5分，请各自回家。”牛主任继续说道。
由于杨小红的死，当天并没有再继续培训课程，而是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在山庄里好好休息休息，可是大家仍然聚集在综合楼里自发的复习培训模块。而牛主任则去接待杨小红的父母了。
一方面，杨小红的死还是让大家都很沉重，另一方面，培训考核过关也是大家面临的现实压力。
银行的培训模块化很强，点钞、翻打传票、柜面基础知识、柜面操作、信贷基础理论、投行业务理论等等。但对于这群新入行的大学生来说，一切的培训都敌不过点钞、翻打传票以及柜面操作。这三样被称为柜员三大技能。
点钞，被喻为中国银行业核心技能的核心技能，在众多点钞能手的努力下，发明了多指多张、单指单张、单指多张等功夫。俗话说，点钞点的好，坐柜坐到老。
翻打传票，是要求员工面对一叠又一叠的票据，能够准确的在电脑上输入，还不能有错误。
柜面操作，虽然计算机系统进步到了2006年，英特尔也才刚刚公布了最新的Core2Duo新型处理器，不过银行的系统却仍然是黑白屏，为了追求安全性和快速，银行的系统开发仍然基于DOS系统，业务操作需要业务员熟记几百个操作代码，所以柜面操作也是银行员工的必考科目。
“今天中午我收拾杨小红的遗物时发现了小红的遗书。”杨小红的室友、江北分行的郑爽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终于开口说话了。遗书？这意味着杨小红很有可能是自杀，而不是失足落水。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什么遗书？你是说小红是自杀的?”顿时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围上来。
郑爽拿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的是“郑爽启转父母收”。
“什么意思？”
“我看过了，这封遗书是写给我的，希望我能转给她的父母。小红是自杀的！呜……”郑爽一哭，几个感性的女生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来，杨小红因为点钞和柜面操作的练习一直不能通过，培训以来长期处于精神压抑的状态。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杨小红接到了柳江分行的处罚通知。杨小红因为之前连续三笔业务出错，导致柳江分行行领导被扣考核点数。被扣分的副行长责骂了杨小红的科长，而杨小红的科长伪造了一份问责通知书，要求杨小红自己主动向分行“承认错误，并主动请求给予处罚，承担全部的责任。”科长还打电话威胁，如果杨小红再出任何差错，培训也不能考核达标的话就不能签合同。杨小红不明就里，只是本来就沉重的思想上又加了一层负担。
而面对考核屡屡不能达标的杨小红，牛主任也是抓破了头皮，对他而言，他的任务是保证培训生源100%的产出合格率，因为这些人都是分行领导“钦点”画押才能招聘进来的。领导选的人，怎么能有错呢？如果培训不过关，自然就是牛主任没有培训到位了。为了让杨小红能够通过考核，牛主任也多次威胁杨小红，如果模拟考核三次不能过关就要上报省分行取消杨小红的录用资格。
出身贫寒的杨小红哪知道其中这么多曲折的故事，这一切都是王勤后来去八卦打听出来的，可是为时已晚。杨小红的遗书里多次提到了“绝望、无颜再见父母”。
王勤也是个好事分子，看罢遗书，一抹眼泪，骂道：“这些挨千刀的龟儿子，哪个不是妈生爹养的，凭什么这样把人逼上绝路！”
傍晚的时候王勤把听来的八卦给众人讲了，雷天、王勤、柳江分行的杜筱等人在综合楼大厅里合计今晚就不吃饭了，集体悼念杨小红，也表示对培训基地的抗议。本来排队进食堂吃饭的众人见王勤等人在操场中间点起蜡烛，拉起横幅“断食抗议不公”，便也纷纷加入到抗议队伍中来，因为大家确实已经厌烦了这样的三大技能考核。
牛主任闻讯赶来，摆出一副官架子来，命令众人：“立刻收起横幅，去食堂吃饭，否则以违反行规论处，直接取消录用资格。”
省分行办公室的李卓霖先站起来说：“牛主任，我是省分行办公室的李卓霖，你要为你刚才说的话负责，你有什么权力判定我们违反行规。”培训基地是省分行办公室培训基地管理科下属单位，李卓霖入职分配就在省分行办公室机关，机关里一个科也就4、5个人，分管的业务自然就很多，而恰好李卓霖就在培训基地管理科，恰好镜湖山庄就是其分管的机构。
牛主任虽然名义为主任，但实际的级别也就和李卓霖一样。
牛主任也不客气，说道：“李卓霖，虽然你暂时管理镜湖山庄的对接事务，但是，你今天在这里，就要服从这里的规矩。”
王勤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站了起来争执到：“牛主任，现在是有一个我们的同事离开了我们。在这十几天中，我们如兄弟姐妹一样，有什么错？现在我们的妹妹离开了，我们用我们的方式纪念她，我们用我们的方式表达我们的诉求。有什么错？你作为中心主任，有倾听过我们内心的声音吗？”
牛主任见说不过众人，便逃之夭夭了，回去后立刻给省分行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件事情，省分行则同意第二天派人来解决这个事情。
翌日，杨小红自杀的真相已经大白，众人皆知。郑爽也将遗书转交给杨小红的父母。省分行派来的是人力资源部的总经理王军勇。
王军勇先是代表省分行的领导表达了痛心和痛惜之情，又讲了一个关于自己年轻时候工作的故事，勉励众人要知难而行、要迎难而上，要磨炼自己的意志，要把挑战自己作为终极目标，讲的很是动情，雷天心中都自觉愧疚，觉得自己被自己的软弱左右了，正如那句话，所有问题，都是人的问题。所有的错，都是人的错。
“王总你好，我是凉州分行的李青，我想问下，您所代表的分行的意思就是指杨小红的离去是杨小红自己不够坚强吗？”一个短发女子突然从座位中站起质问道。
“呃，分行党委希望我传达的是表达对你们的期望，希望你们坚强。”王军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那也就是还是问题都在我们自己身上咯？”李青继续发问。
“分行党委也在自我检讨。新员工的意志不够坚强是一方面，分行的安排疏漏也是一个方面的原因。”王军勇淡定地回答道。
“王总，我觉得，除了我们自身的原因，制度安排也是问题。我们是不是都要到柜台，我们有没有必要花这一个月练点钞、打字、背代码？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一套贴合实际的培训课程？”李青继续质问。
“这个，制度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啊，这个主要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啊，这个…”王军勇显得有些窘迫了。
“王总，制度没有问题，那意思就是所有问题都还是人的问题，对吧。难道我们第一节课就是这个目的吗？”
座下一片哗然。
“这个女同事，不要再说了！”王军勇突然转变了语气。
“王总，请让我讲完，我是怀着一个梦想来益建银行的，但是益建银行的所为让我感到痛心，面对同事的离去，我们不能指责我们的制度缺陷。我们只能归因给我们自己，大不了再推一点责任给领导。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制度的问题？为什么就不能是制定制度的人的问题？非得是我们执行层的人的问题？制度总是好的，人才是坏的。王总，我受教了。我辞职，我受不起这份工作。”李青的表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有问题就是人的错！还是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错？”雷天自己把自己搞糊涂了，不过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清晰了。
